一个人的身上,便什么都可以挽回。”
密所阖上眼沉吟了片刻,暗暗地吐出一个名字来:“高泰明———王上是想叫我把毒杀之事推到驸马爷身上,可对?”
李原庸默默地点了点头。
密所却冲着他死心地摇了摇头,“我不能,你知道的,我不能。你宁可死,也想要维护你珍视的人,我亦有同样的心。”
抓住她的肩膀,他用尽全力地摇晃着她,想叫她清醒,也想让自己从她的眼底看到一线生机,“可你不能死,我不允许你死,密所笃诺!”
他叫出了她的名字,连着她的姓,他就该明白,她这姓背后的意义。
“李原庸,你当是明白我的。我可以不顾彝族丧失百年的荣耀,可我不能不顾亲情,不能不顾我在这世间仅有的亲人。”
“可他顾你吗?”李原庸反唇相讥,“当年,本该是他进宫做宫人,可你替了他。今日,王上真正想铲除的人还是他,仍是你替他深陷牢狱———他顾你了吗?这么些年,他何时顾过你的安危?”
“可他,”密所悠然一叹,叹去了这些年的辛苦、哀怨和无尽的孤寂,“他是我哥啊!我唯一的哥。当年,即便二叔不撅了我手里的签,若我知道,他进宫会被骟了做宫人,我也会义无返顾地松开我阿母的手,走向长宫人。”
望着她,望着毫无生念的她,李原庸知道,王上给他的唯一这条路,不通,永远也不会通。
他可以做的,唯有再寻他法了。
直起身来,他最后看了她一眼,二话不说便走出了鬼字号地牢。
他走了,没有再回头。努力支撑着的密所再也撑不下去了,以手撑着地面,她依稀摸到一块布,从杂草堆里摸索出那东西,她定睛望去,竟是一块绞坏的荷包,看上去很是眼熟。
这……这不是那年她亲手绣了,又亲手绞坏的荷包嘛!
难不成是刚刚那一跪,使得这荷包从李原庸的身上掉了出来?
他一直带在身上,这些年这只荷包,他……一直带在身上?!
将那荷包紧紧地贴在心口,密所已是潸然泪下。
王上的路是堵死了,李原庸便去寻摸另一条道。
站在永耀斋里,场院里的这位贵主儿心情倒是大好,又是养鱼又是种草的,院央一派锦绣繁华。只是正厅堂上悬挂的那幅一人来高的丹青,提醒着宫内的众人,这曾是故去的耀王爷的殿阁。
“李将军今日兴致极高啊,竟有空来我这个闲着等死的地界转转。”
段负浪又在折腾他那盆破绿萝和萝下的几尾锦鲤,半盆子水换过来倒过去的,看得人眼晕。
李原庸刚想张口,段负浪忽撑起伞来,为那半盆绿萝、几尾锦鲤遮去了高照艳阳。为鱼遮阳,为萝挡光,李原庸暗道:“你还真有闲情雅致啊!”
段负浪却只是笑,“比不得哥哥你啊,心爱之人关在鬼字号死牢里,你还有心到我这里聊闲篇,可不是闲逸得很嘛!”
“我倒想清闲,只是身担着密所的性命,我清闲不得。”深知兜圈子是段负浪的拿手好戏,李原庸不同他瞎混,挑明了说,“你必须救密所。”
“必须?”段负浪转过脸去笑望着他,“一个小侍婢,如何叫我这王爷摊得‘必须’二字?”
“不是她,是我。”李原庸手指捏过那两片绿萝,一字一句同他说清楚了,“你必须将密所救出来,如若不然,我便不客气了。”
不客气?他又能怎样?段负浪气定神闲地瞅着他,“把我的真实身份抛出来?”
李原庸闷不吭声地盯着那几尾游来荡去的锦鲤,手指微使力,那两片绿萝的叶子,折了。
还是段负浪替他说了吧!“我是宋国派来大理段氏王朝的暗桩———这层怕段素徽早就有所察觉。”言下之意,以此要挟我?没戏。
“可你另一层身份,王上恐怕就不知了吧!”李原庸手指一弹绿萝震得这萝下的锦鲤满水的乱窜。
向来心安气静的段负浪也不禁打了记冷战,不曾想一向心如磐石般的李原庸一旦动了心思,竟激起惊涛骇浪来。
段负浪夺回自己那盆绿萝,揽在怀里,抬起眼来瞧了瞧他,“你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还是那话,你必须救密所。”李原庸如同一块石头,固执地重复着他的心意,“现在对我来说,什么都不重要了。我为之努力了一切,都不再重要,只除了、只除了……她的命。”
“不重要?”段负浪嬉皮笑脸地盯着他,“你为这整桩谋划努力了这么多年,顷刻间便彻底不再重要了?宋国也就罢了,你、我,我们的家呢?”
“家?”李原庸的脸上漾出片刻的缅怀,很快便被不屑盖了过去,“多少年前,我们就没有家了。记得王上登基大典吗?你站在黑曜石镜前,月光现出了你的身影,你是苍山洱海认定的千古一帝———神都认你为帝,你却在这里做起了你的闲王爷。
“为什么?为什么好端端的家,你、我,我们待不得?为什么好端端的帝王,你做不得?为什么好端端的幸福,我们触手不得?
“天意,这些年来我一直在顺天意而为,不与天争,不与命夺。我顺天意,离开故土,入宋国;我再顺天意,入大理为暗桩;我又顺天意,入宫为将,一步步成为君王心腹;我还顺心意,接近彝族,倚为膀臂。
“我顺尽天意,结果呢?我无家,无国,我第一个爱的女子被我亲手舍弃,竟进了青楼,作为联络,深陷漩涡。我连自己是谁都快不记得了,我现今唯一可以守护的人在只关着鬼的死牢里———你还叫我顺应天命吗?”
密所说得对,天意可违,尤其当人退无可退的时候,再没有什么是不可违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