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爵握紧拳头,冷眼看她,不明自己心中汹涌的,是否就是怒气。“你犯下了罪,丁凌云也逃不了干系。”
丁柔,并非丁大人跟夫人生下的独女,事实上,丁夫人在年轻时候受了伤,腹中胎儿成了死胎,往后也无法再孕育子女,而丁柔……是丁大人跟魏人女所生的女儿,丁夫人容下她,将她抚养在自己身边。
若丁柔不是丁家嫡女而是庶女的话,此事不会如此严重,毕竟她的体内,也有丁家的一半血统。
只是,在北国,也有贫贱之分,北国多年前灭了周边的魏国,活下来的魏国人在北国的统治下而活,子孙后代沦为最卑贱的底层,北国贵族禁止与魏人通婚。但丁凌云曾经救下一个逃脱的魏人女,甚至一来二去有了感情,将魏人女藏匿在别院,并与之生下了一个女儿,名为丁柔,最后得到夫人的谅解,将孩子抱回丁家收养。
魏人女貌美肤白,丁柔便是继承了魏人的特点,才会如此与众不同,跟北国女子不太一样。
她的骨子里,流着卑贱的魏人的血液。
像她这样低贱的女人,哪怕连当天子的宫女也不能,更别提她当了后妃,如今甚至成为一国皇后。
想到此处,丁柔垂着螓首,紧紧闭上双目,她知晓自己肮脏不堪,当年被天子选中进了后宫,她以为只要不曾得到皇帝看重,这辈子都可以将出身的秘密,隐瞒下去。
她咬紧牙关,知晓一切都要结束,就在今日,也已经做好牺牲自己的打算。
在知晓身世的那一日,她流尽所有的眼泪,向来都备受尊敬的丁家独女,却沦为连奴婢都看不起的卑贱身份,犹如从云端坠落悬崖,摔得粉身碎骨。
她不过是因为自私的心,而想苟且偷生罢了。
“皇上要治罪的话,臣妾希望让自己全部承担。”
“你承担的了么!”佑爵的声音,宛若凛冽寒风,他是笑着说的,当然了,她也知晓自己的身份,已经没有任何资格要求天子。
名分,天子想给就给,想夺就夺,废后,也不过是天子的一道圣旨罢了。
寻常人家且不会娶魏人女为妻为媳,更别提北国天子,为奴的魏人哪怕是被处罚受死,也绝不会有人过问,而这样不堪的她,如何能继续跟随天子,服侍天子,如何能当北国的皇后?!
五年内,她每一天每一刻都是忧心忡忡的,这桩心事一直埋在心里最深处,只是她进了宫后,就没有任何退路,她唯有……尽力让天子忽略自己,只要天子把她当成是名存实亡的女人,她就可以彻底埋葬自己身世。
这一声训斥,像是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她宛若血液倒流,面色死白,体内最后的力气,支撑她咬牙乞求。
“父亲养育臣妾长大,恩重如山,母亲待臣妾如亲生,臣妾无以为报,只求能够以一人之力,一人之命,保住父母双亲的性命和丁家的安宁。臣妾一人去黄泉,死不足惜。”
她当然是错了。
错的不可原谅,无法挽救。
佑爵直到知晓她身世的那一天,才明白为何丁柔活的如此隐忍无趣,她比任何一个后妃还要惧怕他多看她一眼,多碰她一次,生怕在她身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发觉她跟北国女人迥异之处。
他的冷淡,他的疏离,对丁柔而言,才是她可以活下去的希望。
而非,他的宠爱。
她不敢有这样的贪心。
佑爵紧紧闭上了双眼,背过身去,丁柔跪在他的脚边,鲜少请求他的那个女人,一开口,却是要——他成全她以自己的性命,自己的鲜血,了结当年的孽债。
“皇上跟臣妾,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曾经说过的那一句话,在此刻,几乎是用最冰冷的刀刃,在佑爵的胸口刻下一道一道的血痕。
一阵疼痛,让佑爵措不及防。
她在这五年,该是用何等的苦,才熬出这一句来?!字字平静,却又字字见血,字字孤寂,字字——绝望。
她并非是木雕石塑,并非哪怕是在男女欢爱之时,也躲避退让的没有七情六欲的无趣女人。
她不安,愧疚,自责,因为她肮脏的血统,肮脏的身份,肮脏的身体,是天子根本就不能碰的!
她是魏人女的后代。
她的血脉,就是她的罪名。
明知故犯,更是她的罪名。
丁柔苦苦一笑,缓缓抬起毫无血色的精致小脸,面对死亡,她却比预期的还要平静,或许,说出了这个秘密,不必再继续隐瞒天子,她才是卸下重负,一身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