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贞抽了张纸巾揩揩嘴,滚在沙发上:“妈,我要是说,有人跟我求婚,你信不信?”
“我不信。”
“为什么?!”伟贞嚷嚷,“你女儿挺优秀!”
老太太呵呵笑着:“别把自己看得太高,多大了?”
伟贞一骨碌翻起来:“妈,干吗灭自己威风。你女儿无论多大,在同龄人里,都是属于优秀分子。”
老太太笑眯眯地,不言声。女儿是自己惯出来的,怪不得谁。
“妈,说了您别不信,今天真有人向您女儿求婚。”伟贞改用第三人称,间离效果。
“好事。”
“我还没答应呢。”
“有人要就不错。”
“妈!”倪伟贞对老妈的消极态度很是不满,搞得好像她特困难。三十岁那年,有个四十五岁的男人向她求婚,她没同意,嫌人离过一次。三十五岁那年,有个二十九岁的男孩也对她表示过好感,她也没同意,觉得小孩不成熟。她从来都是抢手货。“五年一次。”老太太总结。伟贞恨,这老娘,这事倒记得清楚。老太太补一句,“错过又是五年。”神补枪。跟着还有一句,“到时候,能不能生,不知道。”伟贞听了简直幻灭。妈就是妈!她心里那些弯弯绕,老太太明镜似的。早两年,倪伟贞就流露出想要孩子的意头。那次同学高龄二胎,对她更是个刺激。过去还能等,现在到了生育的最后几步路,她纠结、痛苦,真像周琴说的,去冻卵?伟贞有点接受不了。她对新事物的态度,向来审慎。冻住了,若干年后,质量能保障吗?冷冻肉总是没有鲜肉好吃。或者随便找个人生一下?伟贞也不能接受,她总觉得,孩子,应该是爱情的结晶。
这十年来,跟她发生过爱情的,只有杜正阳。假如十几年前,杜正阳离了婚,单了身,伟贞可能想都不想就会跟他结婚,生孩子。
可现在不一样了,那次见面,爱情的感觉隐约有一点;选他做孩子爸爸,伟贞不是不能接受。可是,要说结婚,倪伟贞犹豫了。杜正阳不年轻了,跟他结婚,不等于给他当老妈子,伺候他养老?她没有享受到壮年的他,那么,凭什么要负担晚年的他呢?现在接手,不等于捡了他前妻吃剩的?而且他离婚时的具体情形她还没调查清楚,最坏的情况,净身出户,她更不可能跟他结婚。他没有孩子。如果结婚,等于他的老年生活一下子堆到她头上。亲妈在这儿,她尚且没怎么动手照顾,总不至于到这岁数还要给自己找个爸。她不是某女,杜正阳不是某男,她只是个普通编剧,他则是个过气导演。她是普通人,没必要充英雄。当然,恋爱还是可以谈的,合作也没问题,都很落魄,更应该相互扶持,伟贞觉得,或许在艺术上,他们可以互借东风,再行一程。
天渐渐亮了。春梅用湿纸巾擦擦脸,又去村头厕所方便了一下,吃了几口饼干,便展开巡查。周围是连绵的群山,春梅朝北走,似乎看到山坳里有盖的房子,样式跟村里的不同。有山路。春梅启动车子,继续往里开。只是,越往前进,她越觉得渺茫,倪伟强会来这吗?他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意义?这里有什么东西比大学的教职还重要?魔幻。张春梅本能地觉得倪伟强在逃避什么。可是,这最核心的是什么,她始终触碰不到。他连情人都抛下了,活着还有什么盼头?
不知不觉,车靠近了。在那座巨大的别墅前,张春梅停下车。她走到别墅大院门口,两只巨大的狗猛扑过来,汪汪直叫。张春梅吓得腿软,差点没一屁股坐地上。她只好往后退,离门远点。过了一会儿,里头走出来个人,是年轻女人,看样子,有点像保姆之类。她牵过狗,问春梅找谁。张春梅怕狗,怯生生问:“请问倪伟强倪教授在这吗?”为了让小姑娘听清楚,倪伟强三个字她说得特别慢,尽量发音清晰。
“没有。”
“郝奇胜呢?”春梅急中生智,说伟强同学的名字。
“先生今天不在家。”
“我是你先生的朋友!”张春梅喊出来。
小姑娘瞅了她半天,还是打开大门,让她把车开进来。
郝奇胜跟伟强是中学同学,大学读的美术学院,学雕塑。正式发达,也就这几年,国内许多城市的大型雕塑,都出自他手。赚到钱后,郝奇胜脱离体制,在牛蹄岭上租了块地,盖了个庄园。这算他的别墅加工作室。张春梅停好车,脚踏在庄园的土地上。那种魔幻感更加强烈。两栋别墅,一栋住人,一栋是工作室。院子呈长方形。顶西面,是一片栗子树林。大院正当中,是两个长方形的鱼池。鱼养得很密,挤来挤去的。
春梅一抬头,小姑娘不知踪影。她无所适从,又不敢乱走,只好站在别墅墙根底下,东张西望。工作室里走出来个人。远远看,一袭道姑袍子,丸子头,仙风道骨。离近了,才发现是个中年妇女,胖乎乎的,跟道袍不太搭配。“郝老师现在不接活儿。”道姑先发声。张春梅连忙说:“我是奇胜同学的爱人。”嚯,古怪的关系。那妇女眼珠子转了一下,似乎听懂了,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