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钱现在够用。”
“周琴让你这么做的?”
“车轱辘话不来回说了。”
“妈在家等着呢,大哥三妹都操心你,儿子因为你这事实验都做不好,我为了找你在车里睡了一夜。你给我来个这,你让我回去怎么交代?就说你儿子你二哥你爸说走就走了?对人生幻灭了?不想这么过了?谁信?倪伟强,人要知足,你的日子过得不错,比上不足比下你绰绰有余,你是不是应该去参加参加那什么节目,变形记,过过苦日子,知道知道人家穷苦人怎么过的,你才能明白才能认识到自己的幸福。”春梅差点没声泪俱下。
“我的人生就这样了吗?”倪伟强冷不丁问一句。
刀劈斧砍,凭空一道闪电。他居然跟她谈人生,中年男人是不是都有这种毛病。“什么?”春梅不太信任自己的耳朵。
“我的人生就这样了吗?”他重复道。
“你还想怎么样?”
“你回去吧。”
“你不回我不回。”
“也许我哪天就玩完。”
“都一样!谁知道明天怎么样,活在当下!你根本没病。你这是中年危机,你以为就你一个人难受,就你一个人痛苦吗?你以为我就过得轻松?我也觉得日子没意思,丈夫在外面有姘头,我还得装不知道,我得笑,我不能让人家看笑话,我们是个组合是个家庭,我们走到今天不容易……”春梅快把自己说哭了。
“可以离婚。”他口气仿佛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雷终于劈了下来,张春梅感觉自己被剖成两半,心都电焦了。是的,没错,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终于说出来了,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他就是想离婚,然后跟那个婊子双宿双飞!她不会让他们如愿!绝不!
“这就是你跟那女人设的局?”她连周琴两个字都不想提。
“是你说过得不开心,”伟强道,“到这年纪,有什么过不去?谁离了谁不行?”
“离婚,然后呢,跟她结婚?”
“没这打算。”
“你对天发誓。”
“又来了。”
“你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
“你对着老天爷说,你要是离婚后跟周琴结婚就……”誓言太毒,春梅说不下去。
“就天打雷劈、被车撞死、不得好死、死了也不得超生,行不行?”伟强口气轻松,仿佛是小孩在念儿歌。
春梅哑然。
油盐不进,看来倪伟强这次铁了心颠覆格局,难道他真生病了?不治之症?所以看破红尘为自己活?可看上去,他除了胡子长点,人瘦了点,并不像有病的样子。春梅说:“好,离婚,你离家出走,接下来呢,你去哪儿?做什么?一直就在这儿?”
“没想好。”
“总有方向吧。”
“想过去印尼,把名字改了,当酒店服务员,或者干点别的。”倪伟强口气依旧轻松。
春梅脑子里噼里啪啦一阵炸响。印尼,改名字,酒店服务员,这三个关键词组合起来,简直就是个恐怖故事。这不是有病是什么?这人恐怕得送到五院去电击。这事跟谁说得出口,说自己的丈夫要去印尼当“酒店服务员”?多大岁数了?开什么玩笑?老天爷!
“这就是你的……梦想。”
“换个活法。”
“别跟我说这些!”春梅咆哮,跟着又哀求,“伟强,别闹了好不好,跟我回家,妈担心你,所有人都担心你,回家,咱们回家……”
“怎么我说的话你就是不明白吗?”倪伟强终于不耐烦,站起来,把根雕放在一边,“我说了过几天回,也说了真实原因,你怎么还是纠缠不休,你这样让人很难受。”
“你以为只有你难受!”春梅终于失控,“我都停经了!我才多大!我都停经了!”眼泪喷涌,她终于控制不住。停经了,对她来说,这就是天大的悲剧。
“很抱歉。”伟强说,“你有权利寻找幸福。”
春梅哭了一阵,脑中突然叮的一响:“你是不是杀了人?还是犯了其他什么罪?要是有,你得去自首!”
没人回应。抬头看,倪伟强已经不在这个房间。
到家之前,张春梅逼自己把情绪处理好。眼下的情况异常复杂,但直接矛盾明朗了,倪伟强尚在人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春梅认为倪教授突发的叛逆,跟厄尔尼诺现象一样,包含着很多缘由:对过去生活不满,对自我的严重怀疑,怀疑生活的意义,对即将到来的日子不满足,另外不排除他确实有抑郁症。从庄园出来之前,张春梅再三委托厉女士关照倪教授。
厉女士安慰她:“男人到这年纪,都这样。”春梅不解,问:“郝大师也这样?”厉女士肯定地说没有例外。越是成功的男人,越容易自我怀疑。“都想动动。”厉女士一副过来人的口气,“要不怎么那么多换老婆的呢?最后的疯狂。”换位思考,春梅能理解人到中年那种感觉,她月经停了,不也慌张得感觉简直是世界末日,到了这岁数,二十几岁那种每天都有的新鲜感,三十几岁那种付出就有收获的稳定感,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再成功的人也会觉得自己郁郁不得志。适才伟强的一句话对她刺激很大,他说“我的人生就这样了吗”,他这是不甘心,觉得眼下的生活是牢笼,迫切想要突破。还好,他突破的办法只是到山里躲几天,没选择离婚重组家庭。不对,他也提到离婚了。听上去不是说笑话。春梅心里难受,她多年的委曲求全看来并没有得到他那份“人情”。中年男人,最自私!你要活出自我,别人呢?周围这些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