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心病,”伟强说,“厌倦,倦怠,提不起精神,哪哪我都不满意,我甚至觉得,再这样过下去,未来我永远不会满意,不会满足。过去的路不是我想走的,未来又没路可走,我不年轻了,就快没机会了,我难受,我慌,明白吗?”
“我的月经停了。”春梅转过身。这是大事。
“你那是正常停止。”
“那你不也是中年油腻男人的正常感受吗?”春梅盘坐起来,披头散发,“因为沮丧,因为没意思,就要否定过去的全部?工作,老婆,家庭,都不对了吗?你认为你甩开一切就能找到自由了吗?现在来海岛了,你当两天服务员试试,尝尝滋味。倪伟强,你要搞清楚,儿子出事你必须是他爸爸,老妈出事你必须是她儿子,你不能跑也跑不掉,学会戴着镣铐跳舞吧!”停一下,继续说,“我跟你说我现在根本不把你当丈夫,就把你当哥哥,共同照顾妈。”
伟强问:“你不是不肯放手?”
春梅道:“现在肯了!因为我发现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永远只能是失望,儿子也好,丈夫也罢,都一样。”
“那你还辞职,照顾妈。”
“那不是为了你,单纯为了妈。”
“你恨我。”伟强说。
“我恨我自己,我恨我为什么当初不顾一切要跟你在一起,要背负那个骂名,”春梅咬牙切齿,“你还在婚姻中,我傻得有了孩子,其实我现在才明白,那时候你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逃避你的第一次中年危机。从青年到中年你折腾一次,从中年进老年你又折腾一次,可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让女人为你兜底!倪伟强,现在我只拜托你一件事,别辞职,继续工作。我内退收入不多,妈要治病,儿子以后怎么样难说,都要钱,这个你得顶。”春梅深吸一口气,“还有,现在咱们得和好,至少表面上,为了儿子。这次旅行就是为了让斯楠放松,他要是看到咱们臭着脸,肯定得受影响,对接下来的复习没有好处。”
伟强认可春梅这个判断。
“笑笑。”春梅下令,“别绷着一张脸,回去少不了你皱眉的,笑笑。”
伟强笑了笑。
“跟哭似的。”春梅挖苦他。
海水碧蓝,阳光普照。倪斯楠一手抓着妈,一手拽着爸。“今年是你们结婚二十一周年,玩一次。”斯楠说的是潜水。伟强不置可否。春梅拒绝:“你自己玩吧。”
“下面跟上面一样。”
“有水没水的区别,你妈没那么大好奇心。”
“你跟爸一起。”斯楠再次强调。春梅理解儿子的苦心,只不过,他刚才说错了一句话。他们结婚不是二十一周年,是二十周年都不到。她和伟强,是有了孩子才补的结婚证。母子俩还在掰扯。“玩一次。”伟强掷地有声。二比一。春梅拗不过,只好穿上潜水服,几个人上了小艇,再次往潜水区开。到地方,伟强背着氧气罐,先下水。教练扶着春梅下,进入水中,教练打了个OK的手势,意思是可以在规定区域内自由活动。儿子说得没错,真是个美丽的世界。面对斑斓的海底,张春梅似乎可以暂时忘记现实烦恼。伟强逞能,往更深处游,春梅不愿跟着他,过了一会儿,倪伟强折返。春梅看到他脸憋得通红。氧气失灵了?伟强向她打手势,她明白大概意思,连忙把呼吸管拔出来,递给他吸氧。倪伟强仿佛抓住救命稻草,猛吸一口,回过命来。又递回给春梅。就这样,两个人一来一去,靠着一瓶氧气续命,慢慢返回。
轮到伟强了。一刹那,春梅不晓得怎么想的,她就那么浮着不动,任凭伟强怎么打手势,她就跟看不见一样,倪伟强的脸慢慢变红、变紫,整个人像要爆炸一般。春梅微笑着,再坚持几秒,这个男人是不是就会永远消失。一场事故而已。倪伟强像一只醉虾,就快坚持不住,张春梅把氧气管递了过去。他像是在死亡边缘走了一圈,又回来了。终于,教练赶来,两个人都得救了,倪伟强一回到地面,顾不上大喘气,就对教练咆哮:“你们这是事故,我要告你!”张春梅却甩甩头发,脸上依旧有笑容。斯楠问什么情况,张春梅说:“你爸厉害,能憋气一分三十秒。”漫长的一分三十秒。春梅觉得,每一秒里都有快乐。
阳光,沙滩,张春梅戴着太阳帽,躺在太阳伞下。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个完美的家庭,阳光的儿子,美丽的妈妈,儒雅的爸爸。只不过,春梅在来之前,就下定决心让谎言瓦解。这晚用过自助餐,张春梅回房间洗了个澡。等倪伟强洗澡出来的时候,她把当初打好的离婚协议摆到他面前。
伟强擦着头发,发愣:“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