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到晓云轩去一遭,”答话间水溶已穿戴整齐,也不顾动作过大扯得伤口痛——他突如其来的主意,一定要看一看黛玉究竟有没有在恨着自己方肯罢休。
潋音虽不知是什么让水溶有了这个决定,但以自己对主子的了解,还是不问的好,于是忙出了屋,那值夜的大小宫人早大睁着双眼在外面听声儿。潋音便低声命:“王爷要去王妃的住处,大家快伺候着。”
一时众人更不敢多言,有引路的、有提灯笼的、有护卫的,一行人逶逶迤迤直往晓云轩而来——,水溶被冷风一扑,清醒了好些,冷声吩咐:“都悄悄的,不要惊了人!”众人忙答应,潋音暗思:只怕王爷怕惊的只有王妃一人,其他人他哪能放到心上!
而晓云轩内,黛玉也并没有睡。她本就是多思的人,何况今时又逢了关乎自己亲人性命的危难之事?
此时她正在后悔,后悔自己因自尊心作崇,没有去求水溶。这缘由当然有些牵强,黛玉心内明白,自尊是一方面,另一层不欲直视的想法却是:怕水溶不给自己面子、怕他直接拒绝才是真的。
——可是,为什么自己不冒险去求一求,说不定他肯帮忙也说不定,毕竟贾府若倾,于他北静王府面子也不好看,谁人不知北静王府和荣、宁二府结了亲。黑暗中黛玉这样思道。可又一转念想:这只是自己女儿家无知的想法吧,那皇上不照样是元春姐姐的夫君,尚要对外祖家赶尽杀绝,何论又远了一层的水溶呢?
一时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在榻上辗转反侧,哪里能睡得着!
正忧烦间只听得外面风声飒飒,看到窗外竹影来回摇曳,又不知卷起了什么,撞的窗棂直响,偏又从窗缝里裹进一缕冷风来,虽不强烈却也带来寒意,黛玉便紧紧裹住身上红绫被子。
刚至此,却听外面似传来细微声音,初疑依旧是风声,再听又不是,黛玉便有些紧张——,她原不是多么胆壮之人,如今在此凄然冷夜、听了异样声音更添胆怯,欲叫醒外屋紫鹃,又不忍心,她也是伴了自己半宿,十分忍耐不住方睡了去。忆起在宫中她也没有睡好,黛玉便禁了声。
正惊疑却又听似是脚步声,黛玉便舒一口气,想当然以为是巡夜的宫人,便劝自己还是睡去的好,天大的事也只能等到明日再作打算了。
于是合眼。却在此时听紫鹃起来的声音:黛玉不觉又留神细听,听清不觉大吃一惊:这早晚,如何会是他来了呢!?芳心便突突乱跳起来,却是喜也不是,忧也不是,心中却知——不管如何自己只有承受的份儿,其他无论婉言谢绝还是推却都是不合理数惹人贻笑的口实。
正不着不落紫鹃已满脸喜气捧灯进来,她的身后,潋音伴着水溶带一身寒气看着自己,水溶却是披着雪白的裘衣。
黛玉忙欲起身,起至半截儿又停住:想起自己只着里衣——此时紫鹃笑吟吟上来解围,她将烛安放在梅花几上,说出一句没时没景的闲话:“王爷,王妃,可要喝茶么?”
自然是不要,潋音笑嘻嘻将她拽走,二人临走前不只将软帘放下,将那雕花门儿也死死带住。黛玉不觉赤红了脸面。
屋内只余水、黛二人,长时间两人只默默对望,谁也不肯先开口说第一句话。气氛不用说自是十分微妙——,许久水溶开口,他毕竟是男子。
他低声道:“本不欲来打扰你,但无意间听到宫人们在后面乱说,竟是疑心你我的关系了,说不得只有做个样子给他们瞧——”
水溶此时才发现自己很会撒谎,他看着黛玉的眼睛;“王妃你能懂得我的话么?”
黛玉心终于放入腹内:她尤记新婚第二日水溶对自己的言语。做为一个女子,新婚受此冷待不可能不记在心上。
“是这样?”纵如此黛玉仍低低回应,虽然心中有失望一闪而过:“这样也好,总要堵一堵大家的口舌。”说完便再不肯多说一句话,却将身上锦被更裹紧了些。
地上水溶便笑了,却从笑弯的眼角继续观察黛玉:因那火苗在屋内放射出幽幽的光芒,明明灭灭间照亮了佳人一双如秋水般的明眸,又将她的影子拉长反映在遮窗的软烟罗上,竟恰和窗外的斑斑竹影相重相叠。一时水溶便有些痴了。
榻上被子自是有多出来的,水溶示意黛玉往里面些,黛玉红着脸依言,于是,本该佳偶天成的一对璧人,就这么各怀心事的同眠一张卧榻。
就这样相偎相依到将近五更时分,矇眬睡去的水溶被黛玉轻声唤醒:“王爷,应是赶早朝的时分了。”
水溶不意自己会这样睡去,他觉得自己忘了来时的初衷。可是他却一点也不难过——,但诧异的是自己竟能如此不设防的和人同处一室,更确切的说,是同处一榻。
这是原来的自己从未有过的事,自己和自己的兄弟也没有如此亲近过,水溶默默想道。下意识他便看向黛玉:她不知什么时候已换上中衣,此时柔软的黑发垂在耳际,和那淡雅的衣服颜色相得益彰,竟是说不出的和谐,只是,她的眼睛却除了羞意还有驱不走的轻愁。
水溶的心不禁一颤:“王妃,你在担心荣府的事么?
请放心,皇上虽说已起了此意,但短时间内不会如何——,叔皇是注重自己声誉的一个人,他不会在此时落人口实,须知贤德妃辞世尚不足半月。”
水溶情知自己是在安慰黛玉,对这个有些喜怒无常的叔皇,他觉得自己了解的并不透彻。
可是黛玉却因他的话展了笑颜,她自然能听出水溶对自己的好意,另一方面她亦觉得,现在两人关系和缓,那么抽个时机托他周转一番,应是可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