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见她手里抱着一盆牡丹花,娇艳欲滴,开得正盛惊诧道“这是牡丹?”并不是她不认识花,而是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她从小就好奇,为什么御花园里百花盛开,唯独少了牡丹。后来有一次她在曲江见到了牡丹花,国色天香,大气舒展,心中疑惑更甚,便跑去跟武后说牡丹花冠绝群芳,何不移植一些到御花园。没想到武后大怒,勒令她不准再提牡丹。
她那时候还小,哭着跑出了紫宸殿,后来还是宫里的姑姑开解她,她这才知道武后讨厌牡丹的原由。
最喜欢的花却因为一个男人变成了最见不得的花,太平因为这件事一直觉得自己的阿娘一定是在意阿耶的,否则也不会在意一株牡丹。可后面发生的一切都颠覆了她之前的想法,阿娘只爱她自己,她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情,什么是亲情。
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了,她第一次在阿娘的宫殿里看见了牡丹花,这带给她的震撼无以言表。
“是,娘娘最近喜欢摆弄花草,上阳宫的花虽然多,却都不合她心意,便让婢子去搬一盆牡丹来”采禾柔和地笑道。
关于牡丹花的事情,她也听说过,这可是宫里的禁忌。但是如今的娘娘早已不复从前,这么多时日过去渐渐地收敛了锋芒,也有了闲情逸致。
“我抱进去吧”太平看着那株花,抬手接过,看来阿娘真的变了许多。
她进去的时候只见内室铜镜前坐着一个老妪,身穿中衣,万千银丝垂下,手里拿着篦子一下一下地舒展着头发,显然是刚起身。
武后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透过铜镜见是太平来了,手中的篦子顿了顿,接着放下篦子,回身看着太平,却没有说话。
太平将牡丹放好,上前跪下“阿娘”
阿娘。
武后恍惚地听着这个称谓,太平有多少年没有叫她阿娘了。薛绍死了之后,她们母女嫌隙渐深,她开始改口喊他母后,再后来是喊她母皇。如今听来,阿娘这个寻常人家最亲昵的呼唤才是最动听的。
武后抬手抓住太平的臂膀,让她直视自己,她眼里透着恨又夹着爱,爱恨交织之下眼眶染了几分愠色“太平,阿娘中年才得了你,念着你是女儿,从小到大阿娘最疼的就是你。”她说着,手中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她顿了顿声音都夹杂着悲伤“可是太平,你就为了一个男人,不要你的阿娘了!”
即使太平在她面前假装得若无其事,但是有些东西变了就是变了,太平的改变就是从薛绍的死开始的。她的恨从未消失,以至于要夺了她的帝位!
太平忍着手臂的疼痛,不躲不闪地直视武后,眼底也泛起了水汽“阿娘,女儿并不全是因为阿绍才记恨您。女儿在意的是你居然从来没有将我们这些儿女放在心上过!你逼死六哥,流放七哥,废黜八哥,害死阿绍。在你心里只有权势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到底算什么?”
太平说着自嘲地笑了起来,眼泪夺眶而出“阿娘!从小到大我都爱你敬你,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要对您怎么样,即使到了今日七哥也依旧孝顺您,只要您吩咐的,他莫敢不从。我们都很爱您,可您呢?您杀我们的亲人和家人,丝毫不顾忌我们的感受。我们只是想自保而已,有什么错。您扪心自问,若今日我们易地而处,您会像我们对待您一样,好好对待我们吗?”太平声音带着质问,重复道“会吗?”
武后的身形晃了晃,如果易地而处,她会怎样?恐怕会将他们流放监禁,亦或是一杯毒酒了却残生。
“您也说不出口不是。阿娘,并非太平记恨您,是您记恨我们”
太平的话将她心里的愤恨驱得烟消云散,她没有说错,他们如果真的恨她,就不会让她安享晚年,李显也大可杀了武家的人。
武后的手松开太平,垂了下来,她这一生都是为了权力而不择手段,她以为自己早已摒弃了情,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可是到了暮年,她居然又渴望起了亲情,她想质问这些儿女,为什么对自己那么狠心。可说到底,狠心的是她,是她亲手绝了情,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们还念着骨肉情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