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白净净、娇小婀娜不说,单那一口吴侬软语的“普通话”,就让人听着心痒。从头到脚怎么看,阿娇都比柜台里摆着的那些翡翠的“水头儿”棒多了。
这家“翡翠商店”的老板姓Y;据说是个年近六旬且离过几次婚的孤老头,人嘛,还算老实忠厚,买卖上也挺有经验。就是长相惨了点儿,长得就跟电影《巴黎圣母院》里的那个敲钟人“卡西莫多”似的。我一直弄不明白,阿娇怎么会甘心情愿地在这个小店儿里呆着,她也不怕天一擦黑儿,被老板那颗“几出几入”、大麻子套着小麻子的脑袋瓜子给吓着?所以呀,没事儿我就“背”着老婆,借欣赏翡翠之机来看看这位东方的“艾斯米拉达”,看她是不是还“活着”。用咱们北京小青年儿的俏皮话说,这叫做“起腻”(有招惹、接近之意)。一来二去的,跟阿娇就成熟人了。
五、我用青春“赌”翡翠(2)
慢慢儿我才发现,正是这样的“人鬼组合”才是这家小店儿的“特别”之处。老板长得寒碜,猛一眼望过去,能给人吓一跟头。但稍一侧目,就看见了如花似玉的阿娇啦,让人又能一个“鲤鱼打挺”地从地上蹦起来,身不由己地在这里多“转悠”一会儿。得——这小店就让人在心里边记住了。注意,尤其是某些“不开眼”的外国人。
因为“卡西莫多”老Y会几句外语,多少能跟游客交流一阵子。大抵这时候阿娇就该“亮相”了,伸出跟鲜嫩的藕节一样的胳膊,换着花样儿地往手臂上戴翠镯子、翠戒指什么的,最后她会固定在几个类似佛教“手印”的姿势上。您就盯着看吧,这玉臂之上是粉白翠绿呀,意志稍微薄弱一点儿的人,手里要是没有个托盘接着,眼珠子都会掉出来!这套生意经是“蝎子拉屎——毒(独)一份!”甭问,买卖错不了。
但蒙得了外人蒙不了我家夫人,她曾跟我“咬耳朵”说:“咱还是少来这地方吧,老Y的东西没什么正经玩意儿。不是B货、C货,就是‘八三料’!”可我还是没少来这儿,他有人是看“货”,有人是为了看“人”。这事儿您就管不着了。
然而据我所知,这家店铺里也不是一件好东西都没有。阿娇也曾像我老婆跟我“数落”老Y卖假货一样,她也偷着跟我“咬耳朵”说过,掌柜的手里有一只翠镯子,属于“黄杨绿”的“种”。
“翠行”有个说法,“黄杨绿”又叫“港翠”,大概广东、香港一带的阔佬们喜欢这种颜色儿。因此好的翡翠它就讲究个“黄杨玻璃水”,此乃翠中之上品也。而与之相对称的下品被贬为“干瓷木绿黑”,就是说这东西它“干了吧叽、不透亮、绿得发黑”因而没有了“灵性”,二者反差太大。“黄杨玻璃水——干瓷木绿黑”这两句话是翡翠买卖里的行话,估计您听着不大明白,但改一种说法您也许就能明白了。这两句话嘛,约等于:“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更有新鲜的,阿娇说老Y家的祖上是“在旗”的(即满族人),他祖奶奶曾在某王爷府里当过奶妈儿,末了“主子”就“赏”了这么一只翡翠镯子,于是代代相传,日子过得再艰难也不舍得卖掉它,什么时候都得说这叫“荣誉”呀。如今这只宝贝镯子传到了老Y手里,更是敬若神明。但买卖得做呀!老Y蛮聪明的,就把这只翠镯子明码标价: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Y掌柜讲了:“九”是“阳数之极”,明知道这个价钱在当时是根本卖不动的,但也要图个“吉利”。以此为“镇店之宝”,别看柜台里的玩意儿不咋的,但有它“震护”着,没人敢小瞧咱们这儿。
五、我用青春“赌”翡翠(3)
于是一直以来,这宝贝就深锁在Y掌柜的内室的保险箱里,非是贵客临门是绝不拿出来的。而阿娇呢,作为“手模”,拿它当“幌子”有幸戴过几回。虽然没把这只镯子给卖出去,但在这“镇店之宝”的“照耀”下,别的“货”却“噌——噌”地出售,买卖好得,简直是一塌糊涂。阿娇说她喜欢死那只翠镯子了。
然而说完这话没过个半年,先是阿娇“失踪”了,不日,这个紧邻饭店的“工艺品”小店也关张了。为什么呢?我不知道。我以为这里边一定是有“鬼”!但我却没有当“钟馗”的勇气。道理很简单,哪怕我稍微透露出一点那小店已经关张了的信息,我老婆会立刻杏眼圆睁地逼问:“你怎么知道的?”
所以呀,阿娇那头到底有没有“鬼”?咱日后再说吧,倒是我们家里有一位“阎王奶奶”——活的!
这时间过得咋那么快呢?一晃六七年,忽然阿娇就跟个“倩女幽魂”似的又回来了,让我不得不背着家里人今天晚上到“避风塘”来“避避风”。只是眼前的阿娇和那时候完全判若两人,由“娇小”而变“丰满”,由“细腻”而变“粗旷”。她学会了抽烟、喝酽茶甚至酗酒,眼睛里布满血丝,说起话来是“公鸭嗓儿”,整个就是一江南的“虎妞儿”。哎?别价——您可别把我当“祥子”了吧?虽然以前我跟您这儿“起”过“腻”,那是闹着玩儿呢……看着她我直发毛,心里边就这么胡思乱想上了。
阿娇直言不讳地问:“想什么呢,大哥?”
我也直言不讳地说:“我不想知道你为什么回来,我只想知道那年您为什么突然就‘失踪’了?‘卡西莫多’为什么也把买卖给关了?”
阿娇惨然一笑,没有正面回答我的提问,而是同时伸出两只手臂,但见那依旧细滑的玉腕上各戴着一只翠绿翠绿的翡翠镯子。
阿娇笑嘻嘻地问我:“哥——这对儿镯子,你认为哪只好看?”
“都——都好看,太漂亮啦!这——这得值多少钱呀?”我的眼睛都让翡翠给“照”绿了,好悬就变成了一对“绿豆眼儿”。
阿娇把两只手臂往中间一凑,一对翠镯子就轻微相碰,发出了只有“翠行”的人才能听明白的“金石之音”。然后,阿娇点燃一支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看上去过滤嘴比烟卷还要长的女士“专款烟”,居然还吐出一个跟腕子上的镯子一样圆的烟圈儿,对我讲述起了当年他们那个小店里是怎么“闹鬼”的?她又是怎么离开的?这些年她都干什么去了?今天她又是为什么而回来?
五、我用青春“赌”翡翠(4)
这么跟您说吧,就我——正经一大老爷们儿,愣给听傻了!
话说七八年前我陪着夫人初识阿娇的时候,阿娇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那时她已经在Y掌柜的小“工艺品”店里干了好几年了,已然是个“经验”丰富的经销人才。小店的房子虽然是租来的,但只有屁大点儿的地方。人员嘛,也就是她和“卡西莫多”——Y掌柜的俩人,所以挑费并不算大。赶上个旅游旺季的时候,小店可真没少“收银”,Y掌柜的手也大方,阿娇的收入是不会少的,弄不好比我这个“文化人”每月拿的还多。或许,这就是阿娇一直没从“卡西莫多”这里“跳槽”的原因之一吧。可是干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间又“北雁南归”了?这就不能不“批评批评”咱们的这位阿娇姑娘,你的胆子和野心也忒大啦,大到了能把“天”给捅个“窟窿”,还别说,而后她居然有本事又能用翡翠把“天”给“补”上。阿娇——您的今身不会是他妈女娲变的吧?
阿娇说了,其实她早就看出来Y掌柜对自己有点儿“那个”意思,为了强调这个“事实”的真实性,她还一个劲儿地问我:“哥——你信不信?”
我说:“咋不信?太相信啦!换了我也一样,枕着‘鲜鱼’睡觉的老‘猫’,它能不闹腾吗?”
这位Y掌柜当然对阿娇是有“非分之想”的,但确实也不曾做过出轨的事情。阿娇住在自己租来的附近的小平房里,老Y吃住都在小店铺里,俩人的生活“泾渭分明”。一来老Y很是知趣,或者认为这“福分”没这么容易就到手。二来嘛,别看阿娇长得娇小婀娜,但骨子里有一丝“冷艳”,轻易地你还就不容易接近她。我大抵能感觉到,在“翠行”里惦记阿娇的可不止是“卡西莫多”老Y,或许更有“詹姆斯”老J、“皮尔·卡丹”老P什么的?所以,一直以来,在Y掌柜的生命中有三样东西是倍加呵护、看得最严实的。第一是祖宗留下的这只翡翠镯子。第二是他的“手模”阿娇。第三……实在想不出是什么了,大概就是老Y自己的眼珠子吧?
这天,阿娇为了小店的买卖,把“祖宗”的那只翠镯子戴在手腕子上,可有一样,她的手没敢离开“白幅子屉”(珠宝店里常用白缎子糊成的方托盘)。这翠镯子在“白幅子屉”上愈显“灵动”,同时也衬托出阿娇的小手是那么可人疼。待小店的客人们都走干净了,Y掌柜的说:“今天的买卖真不错,多亏了有你阿娇姑娘这双漂亮的小手当托儿。咱们现在就‘巴图鲁——收!’(京剧中的台词,即“勇士们——收兵”。买卖行常以此调侃为打烊),晚上我请你吃‘四川麻辣烫’”!说着话,他就一边“串柜”(即清点货物或贷款)去了。
五、我用青春“赌”翡翠(5)
望着老Y,阿娇的脸红一阵、粉一阵、白一阵……
忽然,阿娇就一反往常地叫道:“啊哟——老Y(过去叫‘Y师傅’)!这镯子怎么摘不下来啦——?过来呀,帮帮我呀!”
老Y惊得抬起头来看着阿娇,半天没缓过神儿来。少顷,他才说:“姑娘,你……你自己打……打上点儿肥皂,就……就能褪(tùn,脱掉、摘除之意)下来了。”老Y“咕噜”一声,咽下一口唾沫。
“就是下不来嘛,把你们家的宝贝搞坏了,人家可是赔不起哦!你来帮我嘛……”阿娇把“莲藕”送到老Y的胸前。“咕噜噜”——老Y接连咽下了好几口唾沫,战战兢兢地接过阿娇那比翡翠还要冰凉的小手儿。那只翠镯子其实特容易就被摘下来了,但“卡西莫多”不想撒手,于是那“艾斯米拉达”也就半推半就,偎进了这个比自己父亲还要大上几岁的Y“师傅”的怀中,闭上双眼,什么都不“想”了。而老Y呢?偷眼看了一下挂在墙上的那个破镜框里的条幅,那是个模仿刘炳森隶书的赝品,写着四个醒目的大字——“怀珠抱玉”。或许老Y在想:爷们儿,工夫不负有心人,“幸福”终于来啦。
玩儿翡翠的,尤其对北京“翠行”的人来说,大多会几嗓子京剧。搂着阿娇,这位长得跟“卡西莫多”相仿的老Y,就字正腔圆地唱到:是烈女,不该出绣房,
因何来在大街(哇)旁?
为君起下——不良意(呀——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