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这么一个懵懂不知人事的孩童来说,幸福是真的很简单的,甚至不需要吃得太饱,穿的不需要太足。只要有信任的人愿意陪着他,生活在蒙昩的晦暗中依旧能透出若隐若现的希望的曙光,他就会感觉自己是全天下最快乐的人。
回到破烂的小院,熟悉的粗布包裹倚放在墙根。
“师傅!”小江秋高兴地叫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门里。
在他没有察觉到的地方,几滴暗红的血滴留在台阶上未干。
打开门,江秋正要喊出的“师傅”戛然而止。
血,狰狞而恐怖的血,在一瞬间充满了江秋的眼晴。
到处都是血。那刺目的猩红仿佛诡异般地拥有了生命,从遍体鳞伤的崔尘身下的血泊蔓延而出,将黄昏时尚有一分黯淡光明的屋子映得一片鲜红。
青黑色的薄暗在屋子的各个角落里无声无息地滋生,积蓄,与地上夺目的猩红交融,渐渐难分彼此。
崔尘躺在墙边,脸上满是疲惫,额前蓬松的黑发间有几滴未干的血滴。密集的巨大伤口纵横交错,贯穿他的胸腹,将那件单薄的黑色罩衣几乎撕成碎片。鲜红的血肉从伤痕中翻出,看起来狰狞无比。
他快走到生命的尽头了。眼中的那抹神光如风中烛火般明灭不定,看向江秋的眼神越来越模糊。
江秋以前从来没见过师傅受过这么重的伤。不,哪怕小伤他也很少受过。
崔尘,这个面容沧桑的中年男人,艰难地抬起手指,关节微动,示意他过来。
“师傅。”江秋的眼泪止不住地涌出,说不出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心疼。
他赶忙跑到崔尘的身边跪下。
“本来……”崔尘艰难地动了动嘴唇,他现在连说话出气都很困难了,只要一张口,咸涩的血液就从腹部的伤口直往上涌,“我都打算……不回来了。”
“要是他们找到你,就不好了。”
“师傅你别这么说,”江秋的眼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师傅你好好躺着,你现在身上有伤,我去给你找药……”
崔尘瘦削的脸颊忽然嘴角微微上倾,浮现一个很淡的笑容,隐约露出他被血浸染的牙齿。
“我救不活了。”
听到崔尘说出这句话,江秋突然感觉周围的世界崩塌了。
“我真不算是个好师傅……还什么都没教会你呢。”
“别的师傅……应该不会像我这样吧。”
崔尘断断续续地对着面前的空气说,虽说对着的是一团空气,他留着血迹的脸却笑意未减,笑容中是难掩的无奈与苦涩。
“以后……你怎么办呢……”
“师傅,你别这么说,”江秋哭倒在崔尘被鲜血浸透的身体上,“真的,你不要这么说。”
“我知道我自己很笨,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帮不了师傅。师傅不嫌我笨我已经很感激了,这么多年都是师傅养大的我。我虽然笨,但也知道……”啜泣着的小江秋再也说不出了,只是伏在的身上一个劲儿地哭泣。
“你现在应该赶快跑……别让他们发现。”崔尘几乎是挣扎着说,他被鲜血染黑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不……不能啊……”江秋的话语和哭声混杂在一起。
他越发抱紧了他师傅的身躯,像是想用这样的努力,和昏暗的屋子中渐渐靠近的死神做徒劳无益的斗争。
崔尘在濒临死亡的关头,忽然无奈地发现自己少算了一件事。他反反复复地叮嘱江秋,这个世界不值得信任,对任何人都要留三分警惕,更不要在乎任何人的生死。可是这个捡来的小孩子还是本能般地,把养大自己的师傅当作唯一的亲人。对江秋来说,几乎没有什么比自己师傅的生死更重要的了。
他以前总是担心,江秋会在自己不在时被别人欺负,却偏偏忘了自己才是江秋身边最大的危险因素。
只要他还在江秋身边,江秋就一天脱离不了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