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窗上。今天又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温暖十月天。他不禁纳闷,爱伦这个有着白晳如瓷的甜美脸蛋、樱桃小嘴、眼睛浑圆像弹珠的清新女警,竟然筑起了这么坚固的盔甲。爱伦来自中产阶级家庭,根据她自己所说,她是个被惯坏了的独生女,曾经就读于瑞士的寄宿女校。天知道?也许那的确是个十分严酷的生长环境。
哈利仰头呼出一口气,解开一颗衬衫扣子。
“然后呢,然后呢?”爱伦轻声说,双手拍掌表示鼓励。
“在新纳粹圈里,大家都叫他蝙蝠侠。”
“原来如此,挥舞球棒(Baseballbat)的蝙蝠侠(Batman)。”
“蝙蝠侠不是指斯维尔那个新纳粹分子,而是指那个律师克罗恩。”
“了解。很有趣。这表示他长得帅、富有、疯狂,有六块腹肌和一辆很酷的车子?”
哈利大笑:“爱伦,你应该自己开个电视节目才对。那是因为蝙蝠侠总是赢家。再说,他结婚了。”
“扣分的只有这一项吗?”
“除了这一项……还有他每次都把我们当猴耍。”哈利说,替自己倒了一杯爱伦的自制咖啡。两年前他们搬进这间办公室时,爱伦把她的咖啡也一起带来了。如今哈利的味蕾已无法忍受普通的咖啡。
“他会当上高等法院法官吗?”爱伦问。
“而且不到四十岁。”
“超过四十岁,跟你赌一千克朗。”
“赌了!”
两人大笑,举起纸杯干杯。
“那本《MOJO》杂志可以给我吗?”她问道。
“里面有弗雷迪·默丘里的十大最糟折页照。露胸、两手叉腰、龅牙突出。简直糟透了。给你。”
“我喜欢弗雷迪·默丘里,真的。”
“我没说我不喜欢他。”
哈利在椅子上坐下,靠上椅背,陷入思绪之中。那把已经破洞的蓝色办公椅,高度一直都维持在最低的一格。哈利坐下时,办公椅发出“尖叫”,以示抗议。哈利从面前的电话上撕起一张黄色便利贴,上面有爱伦的字迹。
“这是什么?”
“你应该识字吧?莫勒找你。”
哈利快步走过走廊,想象当他的顶头上司莫勒听见斯维尔再次逃过法律制裁,肯定会噘起嘴唇,双眉深锁。
复印机旁一个粉红色脸颊的年轻女子看见哈利经过,立刻抬起双眼,露出微笑。哈利并未回以微笑。那年轻女子也许是个女职员,她的香水味又香又浓,令哈利觉得不甚愉快。他看了看表上的秒针。
所以说现在香水开始惹恼他了。他是怎么了?爱伦说他缺乏“天然浮力”,或其他什么名称,大多数人都可以借着它再度浮到水面。哈利从曼谷回来之后,经历很长一段时间的低潮期,让他觉得再也不要回到水面了。他觉得每一件事物都冰冷黑暗,他的每一个感官似乎都有点迟钝,仿佛他深深地潜入水中。那是多么安静美好。人们跟他说话时,话语就像是口中吐出的泡泡,快速向水面浮去。这就是溺水的感觉吧,他想,并且等待着。但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有空虚。不过那没关系。他熬过来了。
幸亏有爱伦。
哈利回来后的前几个星期,每当他必须放弃工作回家,爱伦都会伸出援手。她会确定哈利不会上酒吧。当他上班迟到时,她会命令他做呼气检查,之后再视情况宣布他是否适合值勤。她曾多次让哈利回家,但从不声张。这个过程需要时间,而哈利也没别的事好做。在确认哈利连续保持五天清醒状态的第一个星期五,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最后哈利直截了当问爱伦,为什么警校出身而且拥有法律学位、前途一片光明的她,自愿扛下这个重担?难道她不知道这对她的事业没有任何好处吗?她是不是难以结交正常、成功的朋友?
爱伦望着哈利,一脸严肃,说她之所以这么做,只是想吸取他的经验,而他是犯罪特警队最优秀的警探。这当然是一派胡言,但她毕竟费了口舌,让他听起来受用。再说,爱伦是个充满干劲和雄心的警探,很难不被她感染。最后六个月,哈利开始表现得不错,有些表现甚至称得上是出色,斯维尔的案子就是一例。
哈利来到莫勒的办公室门前,从一位便服警官身边经过,对他点了点头,那警官装作没看见。
如果他是瑞士电视真人实境秀《鲁宾逊探险记》的参赛者,哈利心想,不出一天他们就会发现他运气差到家,然后送他回家。送他回家?天哪,他脑子里的词汇已经被电视三台那些烂节目给同化了。每天晚上在电视前待五小时就是会产生这种副作用。他是故意把自己锁在苏菲街自家的电视机前,这样他才不会坐在施罗德酒吧里。
他在名牌下方敲了两声,名牌上写着:“比雅尼·莫勒,PAS”。
“请进。”
哈利看了看表。七十五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