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〇年五月十七日
奥斯陆
二〇〇〇年二月八日,奥斯陆。
五十多年来,爱德华和我每年都在施罗德酒吧见六次面,时间是每隔两个月的第一个星期二早上。我依然称之为军事会议,就像施罗德酒吧还在青年广场时那样。我经常纳闷,究竟是什么把我与爱德华联系在一起的,因为我们两人是那么不同。也许只是因为我们有相似的命运吧,我们经历过相似的事件。我们都上过东线,我们都失去了妻子,我们的孩子都在成长当中。可能是这样吧,我也不知道。最重要的,是爱德华对我完全忠诚。当然,他永远不会忘记战后我帮过他。后来几年,我确实帮了他不少忙。比如说,他在六十年代末酗酒,疯狂赌马,差点赔掉整个卡车货运生意,最后是我替他还清了赌债。
我记忆中那个列宁格勒的优秀军人已经走样了。近几年,爱德华向现实妥协了,认清人生跟他想象中不同,只能尽力好好生活。他把全部心思放在马匹上,不再酗酒和抽烟;他只会跟我说一些赛马的小道消息,这样他就满足了。
说到小道消息,他还给了我另一个小道消息,就是伊凡·尤尔在打听丹尼尔是否还活着。那天晚上我打电话给尤尔,问他是不是老年痴呆了。尤尔跟我说,前几天他拿起卧室的分机,竟然听见一个男人自称是丹尼尔,把他老婆吓得半死。那人跟辛娜说,下星期二会再打电话去。尤尔辨出背景酒吧的声音,决定每星期二都去奥斯陆那家酒吧,打算逮到那个打电话的人渣。他知道警察不会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没对辛娜说他打算阻止那个人渣再打电话。我必须咬着手背才不至于大笑出来,然后,我祝他好运,这个老白痴。
搬来麦佑斯登区后,我很少见到蕾切尔,但我们会通电话。我们似乎都已厌倦了开战。我已经放弃向她解释,她嫁给那个俄国人时,我和她妈妈受到多大的冲击——她那个俄国老公来自一个布尔什维克传统的家族。
“我知道你认为那是背叛,”她说,“可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别再提了。”
那不是很久以前的事。再没有什么事是很久以前的了。
奥列格问我身体好不好。他是个好孩子。我只希望他不会变得固执和倔强,跟他妈妈一样。蕾切尔的脾气是从海伦娜那里遗传来的,她们是那么像,以至于我写到这里时眼眶涌出了泪水。
下星期我会跟爱德华借农舍来用,去那里测试步枪。丹尼尔会很开心。
雅士的轮胎撞上路沿石,冲击力扩散到整个车体,车子粗鲁地弹到空中,又猛地落在草地上。小径上人太多了,哈利遂把车子开上草坪。雅士在湖水和四个年轻人之间蹒跚前进。那四个年轻人在公园里铺上毯子,正准备享用早餐。哈利在后视镜中看见蓝色闪光。群众已聚集在警卫室周围,因此哈利把车停住,跳下车,朝王宫广场周围的路障奔去。
“警察!”哈利大吼,推开人群前进。那些一大早就来占位子选择好视野的人很不愿意让开。哈利翻越路障,一名警卫想阻止他,他从口袋里亮出警察证,然后踏上开阔的广场,脚下碎石不断咯吱作响。他转过身,背对儿童队伍、石兰德幼儿园和弗勒卡青年乐团,这时乐团正在王宫露台下方排成纵队行进,一边演奏《我只是个舞男》,跑调跑得十分夸张,难以入耳。王室成员则在乐团上方挥手。哈利凝望一整片光亮微笑的面孔和红白蓝三色国旗,眼睛扫视一排排民众,当中有老人,拍照的叔叔、伯伯,肩上背着儿童的父亲,唯独不见辛德,也不见盖布兰或丹尼尔的踪影。
“该死!”
他破口大骂,只因惊慌不已,没有其他意思。
这时他在路障前方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人身穿便服,手中拿着无线电对讲机,脸上戴着反光太阳眼镜。他到底还是听从了哈利的建议,没去苏格兰人酒吧,而来支持警察爸爸。
“哈福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