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还是恨。哪怕是现在她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刘冉冉一直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虽然太平间里阴风习习,但我依然感觉到她的手心微微冒汗。
“你打算怎么办?”从太平间里出来后,刘冉冉问我。
我点了一根烟,猛吸了几口,面无表情:“还能怎么办,拉出去火化,然后把骨灰往护城河里一撒,完事。”
刘冉冉又问:“你不准备给她办个葬礼,或是买块墓地吗?”
一个护士走过来,礼貌的提醒道:“先生,这里不能吸烟。”
我掐灭烟后,朝刘冉冉笑了笑:“我没那么多钱搞那么多事,穷人有穷人的活法,穷人也有穷人的死法。她摊上我这么个司机儿子,也就只能如此,这是她的命,也是我的命。” 。。
没完没了地爱,没完没了地恨(4)
刘冉冉对我的冷漠很不理解:“就算她当初再怎么对不起你,她现在人都死了,你难道不希望她能走得安心点吗?”
我又点了一根烟,这回我没有吸,静静地看着一根烟燃尽,我把烟头扔到地上,我内心异常平静。
我突然很可怜那个女人,我的母亲,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四十几年,大半生的风光也遮掩不了死后的凄凉,她作为一个曾经活着的人,死得太失败了,唯一记住她的,也许就剩下我这个记恨着她的儿子。
我默默地站在医院的走廊里,我不想说话,每说一句话,我的胃里都会抽搐一下。我有些恍惚,我甚至有种想冲进太平间里臭骂的冲动,我想拽着我母亲的头发质问,你丫怎么就死了,你丫给我起来,你丫再趾高气扬地甩我一巴掌,你丫以前的那些横劲神气都到哪去了?
但里面躺的只是一个干瘪的没有头发的女人,她死于癌症,早就在化疗时掉光了头发。
突然,毫无预兆地,我蹲在墙角,捂着脸,哭了。
我渴望了二十多年,我一直在渴望这个女人的爱,我报复性地离开她,报复性地和不同的女人上床,我报复性地堕落自己。哪怕是在她打电话说要死了的时候,我依然坚信这个女人会强悍地给我一个报复她的机会,我以为她能活下来,起码应该弥补我这二十多年来缺失的母爱。我不敢相信,记忆中的那个女人真的就这么死了。我的母亲,我唯一的亲人,那个曾经在小时候牵着我的手一起过马路的女人,又一次无情地抛弃了我。
我的眼泪越来越泛滥,无法克制,像是要把我这二十四年的眼泪都补回来。
七岁的那年,第一个烫痕后的那个晚上,那个女人坐在床边望着我的伤口失声痛哭,她一边给我擦药膏,一边重复地轻语,对不起。
她的眼泪滴在我的脸上,暖暖的。
我假装熟睡,偷偷地睁开一条眼缝,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脸,无尽的温柔。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我在压抑的情绪中走不出来,一时间竟忘了刘冉冉的存在。
我红着眼走出医院,刘冉冉追过来叫住了我:“丁安,你先别走,我刚刚帮你去领了你妈的遗物。”
我看了看所谓的遗物,少得可怜,一封信,一张保险单,保险单上的受益人一栏,写着我的名字。
我心里又一次涌起一阵酸楚,一个人的一生到了最后也就剩下这么点东西,轻飘飘的两张纸,一张纸上是字,一张纸上是钱,空洞得感觉不到一点重量。
刘冉冉小心翼翼的神情让我很不自在,我不喜欢自己现在的状态,虚弱,让人同情。我恢复了冷漠,接过保险单,然后把那封信揉成一团扔到地上。
刘冉冉诧异地看着我:“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信里面的内容?那是你妈最后想对你说的话。”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说的,无非就是些肉麻煽情的话,一点价值都没有。”我冷笑,扬起手中的保险单,“还是这个来得实惠,她这辈子总算是为我做了一件好事。”
刘冉冉表情复杂:“有时候我真的看不懂你。”
我轻蔑地笑道:“我用不着别人懂,我说过,你要是不习惯就趁早滚蛋。”
我头也不回地走了,刘冉冉没再追上来。
其实我说完那些话后,心里就后悔了,我觉得此时的自己的背影,一定特别像一个装B的傻×。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和行动,我忍不住地去伤害这个女孩,我忍不住要通过伤害别人来镇定自己。我害怕信里的内容,我害怕自己看完后再一次陷入窒息不能自拔。
没完没了地爱,没完没了地恨(5)
我需要静一静,一个人。我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回到家,我一头倒在床上,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就像是刚做完一个长长的梦,我努力想去回想我妈的模样,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傍晚的时候,我接到了米朵的电话。
“你在哪?”电话里的米朵似乎很焦急。
我很不耐烦:“在家,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