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安睡着了。出乎嘉茹意料的,她的担心和紧张完全多余。
易风开车送他们到机场。进了大厅,四周陌生的人潮,扩音机里传来的吵杂声,并未惊吓到祖安。他一直紧紧抓住嘉茹和敬桐的手,不过眼珠子好奇地东张西望的转来转去,没有惊惶或畏惧。或许一开始他有一点害怕,但是他表现得好极了。
进机场大厅不久,敬桐便领着他们直接到楼上的贵宾候机室。及至登机,嘉茹发现头等舱中除了他们三个,没有其他人,又松下一大口气。飞机内的一切都令祖安感到稀奇不已。飞机起飞后,发现他每天待在院子仰头才看得见的浮游天空的云,突然就在小小的窗子外面,祖安兴奋得像发现了新大陆般的说个不停。
没有一下子说这么多话过,祖安的语句因此完全不连贯,嘉茹和敬桐都听得似懂非懂,数度两双迷惑的眼睛相望对问,又同时无解但会心地相视微笑。祖安叽叽呱呱了些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很快乐。而过分兴奋和滔滔不绝,使男孩很快就累得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多年来马不停蹄地到处旅行,敬桐未曾感到飞行是如此愉快和有趣。他做梦都想不到,他一生中开始感受到真正的快乐,而这快乐之泉竟来自一个智力不足的男孩和一个他原以为自私自利,其实满怀爱心、坚毅果敢的女人。哦,还有她养的猫和鸟。
“你在笑什么?”
敬桐转向嘉茹,握住她的手。“红茶和咖啡。”
“红茶和咖啡。好的,马上来,何先生。”正巧来到他座位旁的空中小姐应道。
“等等,我不是——”敬桐欲说明,但空中小姐已经走了。
嘉茹掩住嘴,以防大笑出声。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那天早上当嘉茹冲好三杯牛奶,烤了多士,和煎蛋一起端上桌,红茶第一个把它的长喙伸进其中一杯牛奶,然后呱呱哇哇地振飞而起,逃到厨房里面,对着烫到它的舌头的牛奶大喊大叫。
“杀人哪!刺客!来人呀!救命!”
咖啡也一样,老实不客气地吃了一大口煎蛋,跟着张嘴呼呼吹着热气,咚地一声由椅子上跌下去,绕着桌子又跑又跳地龇牙咧嘴咆哮。
嘉茹不知道他何以突然想到它们,不过她的确知道他在说什么。
“它们来到家里以后,还没有和我们分开过。”她说。
难得的是易风。她对猫和鸟部没有好感,尤其不喜欢嘉茹把红茶和咖啡“宠得无法无天”,却愿意帮忙代为照料,直到嘉茹回来。
“谢谢你肯带祖安和我同行,嘉茹。”敬桐说。
空中小姐送来红茶和咖啡,他接过来,道了谢,和嘉茹目光相遇,又一阵忍不住的好笑。
“你喝什么?”
“我喝红茶好了。”
敬桐看着杯子里的咖啡。“自从认识你家咖啡以后,我喝咖啡都有点喝不下口,好像它忽然有了生命,喝了有罪似的。”
嘉茹轻啜一口茶。“没想到你如此感性。”
“哦,我还有很多优点,你慢慢会发现的。”
她专注于用双手端住茶杯和杯碟。她已经发现的部分,已足令她倾心了。她仍无法确知她这样是对是错。她知道他关心她,关心祖安,并不以她的遭遇、祖安的出身,而对他们另眼相看。可是曾几何时,关心已经不够了。但她能要得太多吗?他分明和她在许多方面都不同。
“在想什么?”
她的一只手不知几时又到了他掌中。嘉茹慢慢放下杯子。
“我不晓得该如何谢你。”
敬桐皱一下眉。“这么说不是太见外了吗?”
“敬桐,我想……”
“你想得太多了。嗯,祖安丰富的想象力,大概是你教的了。”
再一次,她意会了他言之所指。
她微笑。“对祖安来说,云从来不是云,它们是他想象天空里的各种东西。”
他指着它们,大叫:“看哪,一条大鸟。啊,那边,那边有树叶,好大的一只树叶。鱼吶,有一张鱼。一个积木在鱼上面。”
祖安形容东西用的单位皆自成一格。敬桐三十几岁了,却经由一个智能不足的男孩,发现了天空可以是一幅艺术作品,也是许多小生命的集合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