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起来,他说,他那时住在桥洞下,时常想,明太祖开局只有一个破碗,他要怎么样才能白手起家到那种地步?
花费了初一、初二前的两个暑假,他都没想透。
他告诉自己,想不通出路,就先学会卧薪尝胆,学会默默忍受屈辱。
渐渐地能够心肺平静,白天,也可以坦然出去捡垃圾。
他讲,他那时总是想:别人瞧不起我又怎样?谁敢断定:当年的无名之辈,来日不会威震天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有天,他突然很确认:将来,无论谁破产,无法接受落差,不能忍受屈辱,自暴自弃,甚至因此自我了断,都不会是他!
在我们相爱以后,我亲眼见证了他成为了魂天帝那样的人。
虽然,我觉得“魂天帝”的绰号太冷,更喜欢叫他“狮子王”,但“魂天帝”的确是最贴切他的绰号。
就像背地里叫他奶奶“窦太后”,才最贴切。背地里叫奶奶虽然亲切,但很空洞、不形象。
我那时又记起,他给我讲他奶奶“窦太后”,我听名字就知道是老佛爷般的厉害存在,很长时间都很惶恐,怕他奶奶叫我做第二个唐婉。
于是,我时常希望能和他重游沈园。
在我等他的那条街,经常能听到店铺播放《沈园外》,唱的正是陆游与唐婉在沈园重逢,引燃的千古虐恋:上次落下,要送给你的花,生根让满园都发芽。不见不散吗?这道墙后谁笑了?让我结疤让我落地风化。能释然吧!哪怕拱手送走她。推开门重逢,再相拥吗?……在池台的正中,像当初的怀中,隔太多春秋会不能相拥。还没到开满花,却看见天边一点点变红。还以为无影踪,记忆里又翻涌……
“窦太后”曾经派人来杭州暗中打听我、观察我。
阿卿知道以后,雇人把她派的人打了一顿。
那人经不住逼问,承认说,他有汇报我整天净缠着阿卿玩。
那我岂不是和唐婉一样?会像唐婉影响陆游学业一样影响阿卿的事业?
我没听说窦太后把我比作唐婉,但听说了她对我很不满意。
但不等她亲自出面找我,阿卿就警告了她,绝了她为难我的心思。
在这点上,一万个陆游,都比不上魂天帝亲自出马撂一句狠话。
我以为,从此无忧无虑!万万没想到,真正要为难我的,是他姐姐……
我忍着泪花,和婆婆说着话,帮她把三轮车推过去,把水果、饮料、零食都装进去。
婆婆不肯白要我的东西,微微颤着一双手打开她包零钱的手帕,非要给我三十块钱。
我当然不肯要,反而请求婆婆她允许我帮她捡废品,到天亮我再走,给我一个体验生活的机会,当我拿那些东西当学费。
婆婆以为我是失恋了,一路安慰我。可安慰来,安慰去,她自己都不相信世界是美好的。
最后,她自己眼圈也红了,沉默一会说,她也年轻过,遇到过一个人,心里很欢喜他,那个人也发誓对她好,她那时候满心里都是他,最后,为了那人未婚先孕……那人却为了前程,娶了领导的女儿……
原来,婆婆她年轻时,也是受过良好教育的……
听她诉说往事,我厌世、轻生的情绪,又像盛夏富营养的沼泽地里的气泡一样,不断主动地冒出来。
然后,越发坚信《百年孤独》中的一句话:“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即使最狂热、最坚贞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瞬息即逝的现实,唯有孤独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