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二曾祖
栾泽之曾祖父原本河北固安县令,固安距京城百里之遥,人杰地灵,乃京畿门户也。然栾家子孙不求上进,至万历年,家道败落,家境渐贫。至其出世,已第四代矣,因其好逸恶劳,坐吃山空,家已穷困潦倒,只剩几间破房勉居之。
栾泽与妻寝于破榻之上,虽衣食堪忧,其仍不发奋,与妻穷吵恶斗,相互指责,其责妻持家无方,只吃不劳,一败家婆也,其妻反唇相讥,讽其懒惰,若油瓶倒,任油流地,竟不用手扶之,懒之极也。可想而知,其度日焉能易也?
盛夏之时,村外有一破亭,夜晚闷热难寝,诸村民于此乘凉过夜,栾泽亦于其中一者。一日晨,寝于亭内诸者醒后尽归,只剩其独睡,日上三竿,其方醒,打哈欠,伸懒腰,磨蹭穿鞋欲归之。
正于此时,栾泽忽见亭侧土埋一物,露外一点,闪闪发光刺目,其速起身,用手抠土取出,原一玉佩,环形如酒盅口,白色发光,其大悦,细视之,见上刻四小字固安府造。其曾祖本乃固安县令,其依稀忆起,幼时家中收藏金银品亦有此刻,莫非亡父不慎早遗之?被土埋,今破土露出,被吾侥幸得之。
栾泽正寻思,见有一老翁,耄耋之年,扶杖颤步寻视而来,见其手持玉佩,称己不慎丢失,其虽贫穷,但生性耿直,拾金不昧,即刻归还之。老翁竖指夸曰:“此佩玉价不菲,乃故友所赠,老朽随身携带,以此留念,终不忘也,昨经此地,不慎失之,现失而复得,多谢矣。”其闻后诧异,遂问:“敢问老先生所言故友,何人也?”老翁答曰:“乃已故栾县令也。”其大惊曰:“栾县令乃吾曾祖也,已故百年,汝如何识之?”
老翁闻之,惊呼:“汝竟乃栾县令之曾孙!老朽不瞒,实言告知,吾乃狐仙,百年前与汝曾祖结拜为兄弟,汝曾祖逝世后,吾隐居山林,今吾不慎失佩玉,恰被汝捡,此乃上天所置也!”
栾泽亦曾闻父言,其曾祖有一狐友义弟。经交谈,知老翁姓胡名佐,遂信老翁之言,邀家中做客,胡佐欣然应之,随其去也。
至家,栾泽唤妻出,胡佐见其妻身着破衣烂裤,面色黄瘦,叹曰:“咦!堂堂栾县令之孙,如今竟贫穷潦倒如此地步,惨乎!”又见破锅瓦灶无烟火,问曰:“家境如此惨淡,以何为生计耶?”其妻将家贫困状详述之,言夫懒惰之极,无一技持家,典当家产欲磬,常无米下炊,忍饥挨饿,言至痛处,竟泣不成声。胡老翁闻之,叹怜不止,将佩玉送予其妻,慰曰:“莫哀,将此佩玉兑银,可购柴米,暂缓饥苦,待三日后,老朽定再访之。”言罢,欲告辞归之。
栾泽挽留,胡老翁曰:“汝懒惰无为,难养家小,常断炊无食,老朽于此望汝四壁家徒,敝衣枵腹,有何用乎?”言毕,拂袖径直去矣。
妻闻夫言胡老翁之来历,知胡老乃异族狐也,顿惧,恐夫与狐交往出不测,不敢用佩玉兑银,劝夫断绝与狐之交。栾泽慰妻莫惧,称胡老非恶者也,无害人之心,让妻如奉爷公般侍之,日后定有益无害,妻勉点首应之。
三日后,胡老翁身披褡裢,果应约而至,从怀内取碎银,交栾泽购柴米。晚餐食后,夜宿栾家,栾妻始惧,恐出不测,然见老翁心慈面善,言语亲切,遂除戒心,尊,称老翁为二曾祖,热情待之。
次日晨起,二曾祖谓栾泽曰:“孙儿,汝不应再惰,应做些小生意以维生计,坐吃山空,焉能久乎?”栾泽叹曰:“唉!吾何不愿为之,然奈何无资做本,何以为之?”二曾祖解褡裢,曰:“汝祖当年金银绸缎,任凭吾取,吾乃世外之人,不需金银,不以为然,只积少许,至今无用。现褡裢内有百两银,汝可尽取,买葛布数十匹,即赶至京城售之,可赚暴利也。”
栾泽闻二曾祖之言大悦,遂披褡裢赶集,购百余匹葛布,并购一马车,载归。二曾祖即催其收拾行装,立刻赴京,预计两日即可至京城。叮嘱其曰:“汝必须勤,不可懒惰,欲速莫慢,若迟一日则悔之晚矣。”其点首应之。
栾泽辞别二曾祖,驱车载货上路。然天公不作美,途遇大雨淋,衣鞋皆湿透,其平日已懒成性,焉能受此风霜之苦,其疲倦不堪,决意暂宿店歇之。
孰知?滂沱大雨泻而不歇,入夜,屋檐滴水如瀑布不断。次日天亮,道路泥泞,水漫脚颈,行人赤足蹚水而行,栾泽非吃苦耐劳者,心思若马车陷入泥潭则糟矣,待午时再走不迟。
歇至午时,路稍干,其欲行,然阴云又密布,大雨复至,栾泽候至傍晚,雨渐歇,道路积水漫无边际,无法驱车行之,只得再住一宿,方续而赶车行之。
至京郊之时,栾泽闻路人言京城葛布价不菲,心暗自怡悦,然驱马车入城,入住城内一迎宾客店,待卸货后,店主刘老板见其布匹皆葛布,惋惜其姗姗来迟,告知葛布价已于昨日狂跌矣。
前数日,因南方水灾,至京官道受阻,葛布运至京城稀少,兵部急购制百万夏衣,故葛布价飞涨三倍,然前天购足,前运至者赚足,后运至者失望,此原委也。
栾泽获知原委,郁闷不乐,悔不遵胡老翁之嘱,耽搁一日,然悔之晚矣。又过一日,官道通畅,葛布运至京城愈多,价愈跌,其因无利,不肯出售,迟疑十余日,盘算食宿耗费,忧闷不已,刘老板善心,劝其尽快廉价鬻之,再另行策划,其依劝告,速鬻出,亏十余两银尽脱手,亏本赔矣。
栾泽欲归,收拾车马行装时,突见行囊内银被盗,不见分毫,其大惊失色,告知刘老板,店主闻之,亦无法追回。众旅客闻之,有劝其告官者,也有言住店丢银,应由店主赔之,其却叹曰:“此命中注定耳,吾丢银失财,与店主何干?自认运霉也。”
刘老板闻后,感其仁义,赠其五两银,劝栾泽归。其思如此颓唐而归,有何颜面见二曾祖?其犹豫徘徊,陷入进退两难之中。
正思之时,店伙计入室告知,言店外有人求见,栾泽出店趋而视之,原二曾祖也!因何至店寻之?
栾泽持货进京鬻之,数日未归,妻恐其遇不测,忧心忡忡,欲入京探究。二曾祖见其去而不归,亦忧也。遂掐诀念咒算之,知其遇难,谓其妻曰:“孙媳莫忧,泽孙儿此赴京经商,因初次无经验,或许遇难解之事,无妨无妨,待老朽进京,助其一臂之力,尽可解之。”并叮嘱其妻,勿急勿噪,耐心候之。
二曾祖出村,化作一股白气,飘然进京,至迎宾客店。栾泽见二曾祖突至,顿羞愧难当,自责曰:“吾不遵汝老之嘱言,路途耽搁一日,落此地步,愧也!”二曾祖慰曰:“勿沮丧,天降大雨,阻汝前行,此天意,非汝之过,经商如战场,胜败乃兵家常事也。”栾续言:“吾不慎被盗,虽亏本,然所剩银两尽遭贼盗,吾无颜面见汝老与陋妻,难堪之极也。”二曾祖却笑而劝其勿躁,其受此磨难,却见二曾祖不以为然,嗔曰:“当初携货入京,汝老为何不随行之?若乘车随行,时刻督促吾所为,决无此难也。”
二曾祖闻此嗔言,哈哈大笑,曰:“孩不能总依父母,长大若不远行,安知江湖之险乎?雏鹰若不振翅,焉能入云霄而翔之?汝若不亲经挫折,日后经商,如何顺乎?”
闻二曾祖之言,栾泽方知其用心良苦,欲让吾弃懒而勤自练之。遂曰:“吾不能自暴自弃,现有店主赠银五两,吾见世面有斗鸡者,持斗鸡互赌,赌资少则十文,高则数十两银,吾欲购斗鸡数十易之,从中获利,汝老视此可行否?”二曾祖笑而点首,允之曰:“可试之,吾祝汝从中赚银,吾即刻返归,告知孙媳,可放心矣。”言罢,转身径直去也。
栾泽见用资不足百文,即能购一斗鸡。其灵机一动,盘算手中银可购斗鸡五十,暂存店内,再伺机鬻出。遂归店,与刘老板商议,刘老板允其购后可存店内,再寻机鬻之。并应其借宿吃饭不收资,其悦而购之。
栾泽持斗鸡归店,于伙房一夹道勉居之,刘老板祝其此次生意成,孰知?半夜之时,天突降冰雹,后暴雨不停,气温骤降,虽夏日,似入冬。其于伙房夹道候之,候天放晴转暖,上市鬻之。然雨久而不歇,其起身冒雨查诸鸡笼,笼中斗鸡难挺寒冷,已亡过半。其伤心至极矣,不知如何为之。
天降雨又续一日,诸笼中斗鸡只剩一,栾泽将此告知刘老板:“天公与吾作对,如今银两亏尽,斗鸡只剩一,吾有家难回,不如一死了之。”老板见其如此霉运,极力劝慰,言日后会有时来运转时,暂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