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琼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梦到清冷的月光也有了温度,变成了阿娘的手,温柔地拂过她的眉眼。
可是娘亲怎么会在呢,早在她十二岁尚且懵懂的时候,爹爹、阿娘和哥哥就因为震动朝野的叫魂案而去了。
叶琼还记得,爹爹草草下葬后,自己摘了院中的琼花想去哄阿娘开心,推开门就看到一双绣着双色鸳鸯缀着珍珠的绣花鞋。
荡荡悠悠,像是断线的风筝。
下罪的旨意来得突然,她还没有和哥哥好好道别,哥哥就走上了流放去岭南的路。
她满心牵念,向岭南寄去了一封封家信和亲手缝制的鞋袜,却在半年后等到了挂着白灯笼的马车驶进叶家。
出嫁从夫,她凭借先太后垂爱嫁给韩国公庶子张旭东,也曾有过短暂的举案齐眉伉俪情深。然而,张旭东为人势利,先太后死后,眼见自己没有了利用价值,便逐渐暴露本性,府中妾室通房不断,后来更是带着妓女登堂入室。
可笑自己以为终于有所依靠,如履薄冰地生活在深门大院之中,小心翼翼地反思是否是自己无趣讨不到丈夫的欢心。婆婆不喜,小姑不善,丫鬟欺凌,直到妓女都能和自己平起平坐以后才意识到自己所嫁非人。
若是如此也罢,二皇子姬治源登基后,张家权势更盛如烈火烹油,张旭东为向太子妃何嫣嫣献媚,竟主动策划这通奸杀人案,让自己被判游街斩首之刑。
她怎么就想不到呢?
自己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张家不过因为三不去中“无所归”的一条才始终没有休了自己。
如今既能空出正妻之位,又能向上位者献媚,张家何乐而不为?
至于曾被自己以挚友相待的何嫣嫣,也是在成为太子妃之后才笑盈盈地告诉自己:
“你可知道当年叫魂案,是谁主导了案件方向,并分到了最大的那杯羹的吗?”
“是你引狼入室,才让我何家有了这个机会呀。一切,都要感谢你啊!”
泪水悄然而落,叶琼睁着眼睛,直到月光不知何时成了日光。
已有人来再次打开牢门,叶琼赤着脚走出牢房,眯眼看着炽烈的阳光怪诞一笑。
笑得粲然,笑得凄凉,让拿着鞭子驱赶她的狱卒也不禁心中惶惶。
京中百姓揣着慢慢好几篮子的臭鸡蛋、烂菜叶,向叶琼砸去。
“淫妇!”
“妒妇!”
叶琼一步步走在京城的大街之上,脚上的枷锁沉重,踩过的地方都留下了鲜红的血痕。叶琼却始终脊背笔直,仿若不是去法场,而是要赴一场盛宴。
百姓们渐渐停止了动作,人群中的喧闹消失了。他们只听说今天要斩的是个通奸杀人的高门贵妇,却不曾想会见到这样一位即使身陷困境也不失气度与风华的女子。
午时三刻,行刑之时,叶琼被押着跪倒在法场上,她看到了混在人群中强装平静的五叔,向着那个方向微微一笑,心中的悔恨却像翻涌的怒涛。
悔,悔自己引狼入室,悔自己天真烂漫,悔自己识人不清有眼无珠!
恨,恨朋友落井下石,恨丈夫为前程把自己抛,更恨自己一生懦弱无为,事到临头才发现无权势在手,万般不可为!
叶琼被压得跪伏在地,拼命仰头看向天空,在心中发誓。
我叶家,书香传家,世代清流,到如今家破人亡。
害人的是谁?何嫣嫣,张旭东,还有那些她知道的不知道的着紫衣、食膏梁的人上人!
今日,我叶琼血洒法场。若有来日,我要用所有仇人的血,酿酒供于天地,以祭我叶家冤魂!
法场上叶琼状如魔鬼,法场下有百姓惶恐地指了指天空。
狂风四起,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霎时乌云密布,不过一瞬便下起瓢泼大雨来。
行刑的官员不为所动,冷漠地下了令。
刀光一闪,叶琼只觉得脖颈一痛,有温热的液体溅在了自己的脸上。
恍惚中,叶琼好像听到了哒哒的马蹄声,有人穿着烈烈的红袍向自己走来,替她拢住了不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