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煞葬花人;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自从与他离别后,她日晚倦了梳洗、迟了装扮。年轻女孩子哪有不爱打扮不爱美的呢,只是花开得再盛,心中渴盼的赏花之人未至,不过是徒增伤悲罢了。
今儿梳头时,寄语无意中发现自己的发丝丛中添了一根银白色的头发,她才二十五岁啊,还未来得及热烈绽放就已经开始衰败了吗?不知从何时起,她变得多愁善感,经常伤春悲秋、顾影自怜。
问君可有识得她芳踪?三年过去了,赏花人再不来,恐怕就真的只能无花空折枝了。
今年冬天,荒芜国大部地区爆发了极为罕见的雪灾,帝京是重灾区。不少房屋和桥梁被压倒,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大批农作物和牲畜被冻伤或冻死,人们缺衣少粮、饥寒交迫。国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朝廷下诏赈灾,对于死无亲属者官瘗之。
到了春天,又现气象灾异。四月份,先是下了一场雷暴雨,紧接着第二天气温骤降,大雪纷飞。史家称,“既已雷电,则雪不当复降,皆失时之异也。”
如此怪象,在民间被视为世界末日来临的前兆,对之大家众说纷纭。
寄语尤为偏爱阴雨天,这日黑云压城,满地潮湿,大雨将至。
她无所事事地在街头闲逛着,起初只是小雨点,湿润的空气令人倍感神清气爽。然而很快雨就越下越大,一阵风呼啸而过,裹挟着细密的雨点,哗得一声结结实实地打在身上,淋湿了头发,淋湿了衣衫,她不得已地撑起了伞。
她全程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留意周边有何异动。师父,我多想再见您,哪怕匆匆一眼就别离;师父,我多想再见您,至少玩笑话还能说起。若一切都已云烟成雨,我能否变成淤泥,再一次沾染您…
“快抓住她!她就是魔女!”巷陌里猛然传来了一个老妇的喊叫声,随之一群凶神恶煞的壮汉从里面冲了出来!
寄语一惊,尚未来得及反应,她已经被人用大大的麻袋罩住,而她的雨伞被折断、被踩踏后破散在一旁,凄凄惨惨。呼吸不畅,暗无天日,恐惧让她本能地大呼、挣扎。她的反抗更加惹怒了这些自私残暴的刁民们,他们干脆直接把她砸晕过去。
“怎么处置?”其中一人问。
“她强行违背天地法则,致使天降灾祸、生灵涂炭,其罪当诛。”一大爷义正辞严地说。
“可怜我儿啊…本是该娶妻生娃的年纪,两年前被抓去充军从此一去不返啊,留我一人可怎么活啊。”老妇人哭哭啼啼,“都是此女造的孽,今日必须为我儿子报仇…”
原来,几年前,北方的荒诞国听闻中原有培育雪莲花的法子,便特派使臣带着丰厚的宝物前来京城。名为朝贺,实为取经。君逸然并非吝啬之人,他把施法的咒语和方式皆尽数告知,同时也再三声明想要成功实施并非易事,须得心无杂念才是,使臣心满意足地返回了。一年后,果不其然,当地无一人能做到让花种发芽,他们部族的首领安迪勃然大怒,一口认定是受到了蒙骗,于是借此为名起兵南下,几年来频繁攻打中原。既要打仗,就总要征兵,而征兵就会使得多少个家庭历经生死别离之痛。百姓们不分青红皂白地把这些都怪到叶寄语的头上,把她当做罪魁祸首。
寄语一心为国为民,何罪之有?且把此类江山社稷之大事清算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算什么本事?
“对!杀了她!杀了她!”众人异口同声。
“据说魔女具有不死之身,怕是只有火刑才能彻底地消灭她,让她永世不得再生。”一位似乎懂不少东西的老头儿应声道。
等寄语苏醒过来时,天已放晴。她发现自己被高高地绑在一根柱子上,动弹不得,脚下的四方堆满了干草和干柴,不远处站满了围观的群众。他们在等,快了,只待正午时分太阳最毒的时候,就可以用大火烧死这个祸国殃民的女人了。
寄语此刻是什么心情呢?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百姓个个对她都是一副恨之入骨的样子。只是她不想死,还没等到赏花的那个人,花就要凋谢了吗?不过转念一想,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呢?把生命定格在最好的年岁似乎也是个不错的结局吧。她快速地把与他曾经留下的美好回忆在脑海中过了场电影,安然地接受命运的安排。
当石柱的日影指向了正北方,伴随着一声“点火!”人们纷纷往过扔着火把。
火舌一下子窜得老高,烈火熊熊燃烧着,浓烟滚滚翻腾着,柴草噼啪作响着,很快寄语就被火海所包围,火浪冲着这个柔情似水的姑娘张牙舞爪、耀武扬威。她感到皮肤被炙烤得疼痛难耐,烟雾呛的她睁不开眼睛,还剧咳不止,随后她的意识渐渐地模糊起来…
“师父。”她用残存的气息道出了这世上最动人的两个字,只有口型,没有声响。
许是听到了她的呼唤,君逸然飞奔而来,再飞身跃起,在一干人等的瞠目结舌下,把她从冥王的手中解救了出来。他轻柔地拥她入怀,像是怕弄疼了她似的,而后深情地吻在她的眉心,“丫头,为师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她朝思暮念的那个人啊,此刻就在她的身边,她却一时处于不省人事中。
十分钟前,下人来报,一白衣女孩儿在街口被一帮暴徒当众处以火刑。君逸然一瞬间从未有过的方寸大乱,程成为他备好了车马,他不用,亲自扬鞭策马,风驰电掣而来。
幸而,一切还来得及。
此时此刻,皇甫嵩躲在一边的车厢内掀开帘布的一角,看君逸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把叶寄语救走。
“不是说过不让你伤害她吗?”君沐烨愤愤地质问他。
“我这么做是为了谁啊?”宫相一脸无辜,“欲成大事者,最忌讳一个情字,你莫不是真的对那姑娘动心了吧?”
君沐烨撇过头去不说话。
“我这瞅来瞅去,天底下唯有那丫头算是你父王的一根软肋吧,只要杀了她就能彻底地摧垮君逸然的意志,如此我们便可不费一兵一卒地将这天下收入囊中,何乐而不为呢?”宫相装模作样地叹气,“你狠不下心来,只有我帮你做喽。”
“别废话。”君沐烨恼怒,“要取这天下另想别的办法,你要再敢动她休怪我对你不客气。”语罢拂袖而去。
皇甫嵩对着他离去的背影啐了一口,鄙弃道,“一根绳上的蚂蚱而已,搁我这摆什么少爷架子。”
原来天意是让她在不期然间与他再会,证明哪怕久到地老天荒,证明哪怕红颜不复从前,故人的心,一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