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您说工作?〃赛安反手攥紧了我的手,〃您为这些军官工作?〃他原本压低的声音激动地爬升,震得他肩膀上的积雪扑簌簌地往下掉,〃您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对犹太人和吉普赛人的?他们抢了我们的一切,把我们不当人,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少爷,您还给他们做事?〃
〃不是的,将军对我。。。。。。很好。〃我低下头看着脚下踩着的雪。
赛安的大嗓门把这个轻雾蒙蒙的清晨衬托得格外寂静,我被他的声音吓得有点心虚了,声音细的像蚊子哼哼,〃我。。。。。。不是犹太人,我是德国公民。〃
赛安傻了,脸上粗犷的线条像是被冻结了一样,暴突的眼珠子像两个弹珠一样圆圆地张大鼓起,鼻子里呼哧呼哧地压抑地喷着气,他看着我就像我在说法语一样露出完全听不懂的表情:〃您说什么?〃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我实在是没有勇气再说第二遍了。
安迪洛尔,从小崇拜的是查理曼大帝,腓特烈二世,李斯特和俾斯麦,从来不是亚伯拉罕,摩西,所罗门和大卫王。安迪洛尔比他的父亲更应该是一个德国人,他的骨子里流淌着的,是与他贵族般自矜自傲的祖父一模一样的血,虽然,他长得和他犹太裔的母亲如出一辙。
我爱我的母亲,虽然她是一个犹太人。但我并不能像我的父亲的爱一样,并同母亲的性情,信仰,种族,家族,一切一切,都爱进了血液里。
所以对于我的父亲,我常常觉得不可思议,爱,怎么能如此疯狂。
〃这话如果让老爷听见了。。。。。。〃赛安微微张开了嘴,有些惊慌地说。
〃不,不会,他是个德国公民。〃我终于能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赛安,表达出真实的自己,好觉得自己早已长大。
〃老爷不会允许你这么想的,要知道老爷是犹太教徒。多米尼克少爷,您也是。。。。。。〃
〃那不是我愿意的!〃我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的话,气势见长,赛安高大的身形也缩了缩,眼里有着明显的受伤颜色……三年的时间,他当年的小少爷,竟然变得如此陌生。
不,赛安,这才是真正的我,我从来,从来都憎恶我身体里的那一半犹太血统,它扼杀了我曾经所有的梦想。
〃老爷。。。。。。在等着你。。。。。。〃赛安这样的大高个子也露出这么委屈的姿态,眼神里流露出哀求的神色,我看在眼里,心中咯哒一下,是我的父亲在。。。。。。
那是永远不能放弃的羁绊,安迪洛尔,你怎么能这么混蛋。
〃那边的,什么人!〃一声喝问把我从犹豫不定中惊醒过来,三个警卫兵模样的人站在大铁门外的走道上,揣着枪冲这边喊话。他们身后不远处,停着一辆褐色的军用轿车。
〃长官,是我们这里人的亲戚,〃门房的约克一连串地点头,迎了上去,〃他一早就在这等着了,只是说几句话。〃
赛安吃了一惊,拢了拢棉大衣,我强自整定,靠过去给他拍了拍衣服上的雪花,顺便将他的头巾裹了个严实,眼神示意他赶快离开。
警卫兵皱着眉,退回到轿车的门边,低下头问了问,然后毕恭毕敬地拉开了车门。
我偷偷斜了一眼,大叫不好。
厄玛?格莉丝。
那个女人妖娆地下了车,米色的风衣裹着线条一流的曼妙身躯,同色的高跟鞋点在地上,亭亭玉立又透着一股子女王的傲气。她的副官连忙从旁给她披上一件银鼠皮的大氅,她在远远的地方就开始毫不客气地盯着我看。
末了,施施然向我这边走来。
我揪着赛安衣襟的手开始发抖,赛安脸上也浮现出惊慌。
〃你赶快走。〃我用力拉了拉他的衣服,压低声音道,〃立刻,马上。〃
〃少爷,和我一起。。。。。。〃赛安也察觉到了危险,但是他依旧不死心地攥着铁栏杆,盯着我的脸恳求。厄玛和他的警卫兵越走越近了。
〃快走!〃我几乎是在低声吼他,〃如果可以我一定会跟你回去,但是现在不行!〃我用力推了他一把,他还是犟着站在那里,我只好几步冲向门房,一出耳门,正迎上厄玛一行人,我站在她面前敬礼道:〃中校。〃
厄玛撩了一下金色的长卷发,柔美地笑了笑:〃安迪,我正好是来找你的。〃她往我身后看了看,我转头扫了一眼,赛安一面盯着我,一面犹犹豫豫地往街道那头走去了,我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强自镇定地立正道:〃中校有什么吩咐?〃
她看着赛安磨磨蹭蹭地走远,面带微笑也不追究,一抬手,她的副官递给我一封白色的简装平信,普普通通的样子。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请你帮我送一趟信,到柏林东城区的警察局。〃
我接过信,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雪白的信封上只有一个鲜红的蜡油戳印,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柏林警察局?
我的心脏不规律地雷鸣起来,两腿开始发软。
〃中校。。。。。。〃
话还没让我说,厄玛就瞄了一眼赛安走远的方向道:〃那是安迪的亲戚吗?还从来没听说过你家人的事情呢。怎么这么急着走,是家里有急事吗?〃
她面露温柔的关切神情,在我看来却无异于恶鬼在我面前张开了血盆大口。
我压抑着冒到嗓子口的心跳,指甲钻进手心的肉里,随意地回答道:〃哪里,那是我们家的债头,钱我父亲是早就还清了,他还以为我好骗,跑来这里想混我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