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内默了默,申建再开口,还是那个意思,“和个戏子在一起混,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儿。”
武梁笑了笑,道:“将人分三六九等那种事儿,是你们这些贵族的习惯。我这种低贱奴婢出身,难道又能比人家高贵到哪里去不成?我和他能做到的事儿,就是互不嫌弃。”
互不嫌弃?
柳水云在外间听着,忽然就不笑了。
他是个戏子,听多了赞誉,却没听人这般说过。“互不嫌弃”?她得多自卑才会和一个戏子互不嫌弃。
实际上,她哪里自卑了?不管是对着程二爷,还是这位申公子,或者当初面对席宴上那一众的达官显贵,她那隐隐的不以为意,哪里是自卑的人会有的。
她不过是护着他,不愿让人言语轻贱了他去,才这般刻意拉低着自己的档次说话。
他一向也是自傲的,却傲不到她这种目空一切的,甚至可以随意自贱的程度。因为他的自傲也总会透着一丝心虚,可她,理直气壮。
甚至那声“你们这些贵族”,不以为意到了隐有嘲讽的地步,让人就觉得她其实是在说,“呵,你们这些贵族,了不起啊……”
柳水云默默转身,纤纤手指在门板上叩了几声。好像答谢似的。
门里,申建却有些恼了,冲着外间道:“柳大家的听壁角很有趣么?这是难分难解舍不得走了吗?”
武梁也皱起了眉头。
从前,任谁对柳水云都是客客气气的,这如今太后没了,文弱公子申建,都敢对他这般粗鲁嘲讽了呢。
听说申家虽是侯爵,但一家子早已不复显赫,如今也就勉强仍扎在上流圈子里而已。而申建,也不过从西山大营营地文书做起,摸打滚爬了几年,如今在兵部做了个小小的佥事而已。
这样的一个人,用程向腾的话说,他原本也是挺沉稳挺拼的,没想到却行事说话这般的粗鲁。
申建这话之后,门外的柳水云一时并没有吱声。
武梁想,她若也不出声,岂不就座实了那什么难分难舍的意思了么。
因此道:“刚才申公子只说让柳大家的暂避,如今他避去门外,并无不妥,所以这哪里是听壁角?申公子不觉得他是堂堂正正站在那里,不由自主听到的吗?再说申公子和我应该也没什么话,是需要避着人讲的吧?”
申建却冷哼了一声,道:“程老二对你的好,我们这些做兄弟的都再清楚不过。可是听说你最近在府里和程老二闹别扭,却在这里会戏子。我今儿既遇上了,就难免讨嫌来问一句:你这么做,象话吗?”
这竟是为兄弟抱打不平来了?果然一介书生,就是爱事儿妈,规矩礼仪方面只怕是比程向腾那个武夫讲究更甚呢。
她缓缓道:“申公子慎言。我们清清白白的人,普普通通的一次会面,被申公子这般说法,倒好像哪里有问题似的。这可真让人担待不起。不过申公子若觉得不妥,尽管去说给程二爷知道。二爷对我但有责罚,我都接着。”
语调虽和软,但话里的底气却是足足的。
申建听了,不但没恼火,皱头还舒展了几分。听说她在程府里嚣张,还烦心她这时候和程向腾闹翻呢,看来果然是个能耐的呢。
口中却道:“你放心,我自然是会说的,难道会替你遮瞒不成。”
说着正了正语气,又冲着门外道:“柳大家且先行去,我已经派人去知会程二爷了,程二爷马上就会过来接五姨娘回去的。”
柳水云那样的风流人物,长时间站在包厢外本就惹眼,已经有人对着他的身影指指点点的了。
因此听了这话,想了想武梁刚才说话那语气声调,既使被人告了状,既使程向腾来了,也不需要他这个外人去帮忙解释周旋吧。
他在这里,没准反给她添些麻烦。
因此便打开门跟武梁打了声招呼,便自行离去了。
这边包厢里一时无话,申建坐在那里饮完了一杯茶,然后他再开口,语调忽然就完全不对味儿起来。
“你真不记得我了?”他沉着个脸,眼睛紧紧盯着武梁,略带着不耐烦的问道。
武梁当然记得他,并且她刚才已经称呼他申公子了,他还这么问是什么意思?难道还真的另有些隐情?
“我真该记得你么,鼻涕男?”武梁迟疑道。
申建嘴角一撇哼笑了一声,然后收了笑,冷眉看着她,道:“我可不是来跟你说笑的。”
他话里带着浓浓的不客气,然后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你不记得我了,难道也连自己亲娘都不记得了不成?”
武梁的脑袋就“嗡”的一声。
亲娘唉,原来关于身世,竟是这般的得来全不费功夫。
…
申建版本的武梁身世其实很简单,他之前提到过的场景,就是她的家乡。
从前,有个小女孩,大眼睛,麻花辫儿,小小的年纪一点点儿。她站在家乡镇上的小河边儿哼着曲儿,清泠泠的嗓子,脆哩哩的歌,留住了她身边不远处站着的一个男孩儿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