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倒转的影子世界里,他看起来像是往地底钻了一钻,顿时离她更为遥远。
远得云猎实在看不清,一个人说出这句话时,脸上正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但毋庸置疑,对于不近视的沈苏来说,完全能够看到她的神情。她被绳索压低脖子,被术法封住嘴巴,所以只能保持着这个姿势低头,眼神清清楚楚地映照在地砖上,带着一点厌烦和嘲讽。
她说不了话,他们还嫌她不够温顺,因为她的沉默而罪加一等。
如果可以说话,云猎真想告诉他们,我没有不服气。
我只是受够了而已。
随着沈苏的声音响起,众人都好像才想起来他们争论的对象就在此处似的,纷纷看向她。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从她的表情里解读出什么,又或者只是因为看到了这张脸,总之几秒沉默过后,云猎便听到那个楚峰主打圆场。
他说:“撤职也好,诛杀也罢,都是大事,至少要等到掌门师兄回来,才能议定此事。”
上官峰主的声音里依然充满厌恶:“掌门师兄心软,必定会顾念和她的情分……”
另一个人拦住他的话头,劝道:“这些都是小事,相信掌门师兄会秉公处理的。事已至此,先将云氏关进饬戒堂里,从长计议吧。”
结果既然已经落定,没过多久,她们便被缴去身上全部法器,交由管事带走。
如果说饬戒堂这个名字听起来严肃,那么实景简直就可以用森冷来形容。穿过刻着“饬戒堂”三个朱红大字的山壁,管事牵着她们走进漆黑隧道里,通路极窄,不设灯烛,黑暗中只能感觉到两侧岩石紧张地挤压着肩膀,往进入者心里增添了两分无形的窒息感,仿佛在压迫人的神经。
饬戒之路,竟然从入口就开始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绕了多少个弯,就在肚子叫了两次、脚底走得起泡,而走路这个动作也快要变成机械性的反应时,管事忽然站到旁边,把她们拉出来,解开一环环相扣的锁链,伸手在人眼前一抹,然后挨个将人推向前方。
云猎感觉自己的脊背重重撞上了铁栏杆,而身前则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
她摸索着冲上去,抓住声音传来的方向,试图阻止门被锁上。
“别做梦啦,没用。还当您是一人之下的峰主呢?来了饬戒堂,那就都是一样的,好好悔过吧您。”
皮肤才一碰到冰冷的铁门,就好像有无数电流从身体里打过,让云猎捂住胳膊,倒退两步。疼痛之中,她听到那个管事尖锐地大笑起来,然后远处立刻接连传来两道落锁的声音。
管事或许是离开了,山洞里很快便被寂静填满。
禁言术还没有解除,她们谁也说不了话;牢笼十分狭窄,坐不下、躺不倒、站不直,最多只能斜靠着休息一会儿,但若是身体什么地方无意间碰到门,还会被狠狠地电上一下。马戏团才会使出这种手段驯兽,让动物形成条件反射,将逃生的本能完全摧毁,再也不敢接近笼门,不敢产生离开的念头。
可以说,这里比薛盛荣的密室还要残忍得多。
这个房间还真是对小黑屋……轮流给咱们安排一遍。
陈湛的心声听起来已经很模糊了,含混地飘散在黑暗里,给人一种精神不济的感觉。
必须得想想办法才行……
云猎紧张起来。
她自己倒是还挺清醒,为了试探身体的活动范围到底有多大,整个人被电了好几次,感觉从脚到头都炸成爆米花,精神得不得了。她在脑海中大致地建构出这个笼子的造型,往推测中相对安全的方向伸出手去,点了点系统面板,终于叫出一支【手电筒】来。
她啪地推动了按键。
光芒像气球一样吹起来,就连云猎自己,也被这么明亮的光晃花了眼睛,酸酸的,泛起一点生理性的泪水来。她用力眨眨眼睛,借助这副天然的眼镜,终于看清了自己身处的地方。
……铁笼狭小无比,洞穴却深不见顶,光线边缘隐约飞出几只像是蝙蝠的东西。在这无边无际的死寂里,三个笼子被摆得很开,立在堤岸上,四周满布着浓黑的水潭。
如果有谁想要和同伴接近,或者以鱼死网破的心态撞倒笼子,就会立刻连人带铁跌进水里。
说实话,正清门也别做什么天下第一名门正派了,不如直接转行当魔教,这专业度可以令最恶毒的魔鬼都甘拜下风。
这是精神和肉体双重意义上的魔窟。
听到云猎这个念头,陈湛身子微动,似乎是勉强笑了一下。
青陆抓住侧面的栏杆,茫然地望向光源,目光黏在云猎身上,像是在好奇师尊为什么仍然可以使用仙法。但是这种短暂的新鲜和刺激并没有维持多久——她随着光线而打量了一圈,又靠了回去,身体慢慢软下来,失去力气。
看清周围的环境以后,反倒让人更加绝望。黑暗放纵人的想象,光却驱逐不切实际的可能,把绝境照得纤毫毕现,好像一个魔鬼在耳边低语:
放弃吧,
这里无路可逃。
陈湛蜷缩在囚笼里,望着头顶的钟乳石,视线放空,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她是被手电筒摇动的光芒唤回神的。
视野突然晃了晃,远处传来金属叮当声。陈湛诧异地转过头去,看到云猎颇为费劲地把手电筒叼在嘴里,不断调整着角度,时不时闪躲一下,显然是又被电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