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幼瑾被母亲的教育洗礼了一遍,下意识地反省她现在这样见到困难就躲,只做自己觉得不费力的事,是不是太过不思进取。但也只反省了几秒,仍然在舒适区里待着。毕竟努力了这么多年不舒服了这么多年才找到舒适区,终于找到了,根本不舍得出来。
于戡听了她的话后开始沉默。谭幼瑾的视线转移到路边景色,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在镜头前说这些的,但是他的惊讶对她多少是点刺激。她发现,于戡对她这个挂名老师可能是有一些美好想象的,她的缺点都在生活里,而他们并没怎么碰触到彼此的生活,她们谈论的都是生活之外的东西。他过高地估计了她,即使当年误会她,恐怕也是把她当成一个上位者,觉得她把他当成一个猎物,拿钱在诱捕他。
刚才她这样表现,简直像是老人说话的时候被人夸牙齿好,出于真诚,突然摘下活动义齿,嘿嘿两声,告诉人,我这牙是假的。属实没有必要。反正又不会在一起生活,他愿意这样美好的想象她,出于一个老师的职业道德,哪怕是挂名老师,她也不应该戳破他。这时,谭幼瑾突然想到了父母对自己的提醒,为人师表,要注意自己的形象。
“那你一定需要一个司机吧,我给你当司机。”
出于礼貌,谭幼瑾当然没有说打车比找他这个司机更简单一点,也不用找停车位。
于戡无意间提起谭幼瑾的一个同事,这个同事最近辞职去乡下,租了一块宅基地,租期二十年,自己设计了一栋小别墅,过起了想象中的田园生活,许多媒体都报道过。
谭幼瑾没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追求谭幼瑾的人并不多,这个同事是其中一个,因为他认为谭幼瑾和他志趣相投,也喜欢田园生活。当谭幼瑾说她更适合城市生活的时候,同事大有所爱非人之感,觉得自己看错了人。那错愕的眼神谭幼瑾至今记得,分明写着:原来你也是个大俗人。
这男人确实错看了她,倒不是高估了她的情操,而是高估了她的生活能力和社交能力。乡下的能人进城一个月就能融入城市生活,但反之,根本不可能。谭幼瑾一直觉得,她能现在这样还算舒服地生活,最感谢的就是现代社会的高度分工,如果把她比作一个木桶,她是一个短板多过长板的,但这不妨碍她现在过得还不错。她的短板可以付费让其他人帮她补齐,不用亲力亲为,也不用靠社交欠人情债。最适合她的就是大城市的闹市区,田园生活于她可望不可即。
想到这儿,谭幼瑾自嘲地笑笑,她并不是一个神秘的人,然而周围对她充满误解。
开到森林公园附近,于戡突然说:“今天天不错。”
谭幼瑾并不觉得,今天比昨天还要冷。到森林公园停车,于戡提议去里面转一转,谭幼瑾下了车,手抄在口袋走在于戡旁边。
于戡问谭幼瑾:“我能给你拍张照吗?”
谭幼瑾想起昨天答应了要帮于戡拍一张照片,用在片子里,在这里拍倒没什么,跟游人照差不多。她问:“现在,你确定?”当着节目的摄像机,她不便问她现在的形象合不合适。
“我确定,随意点儿,当我不存在。”
谭幼瑾并不特别紧张,也没有如何随意,尤其在于戡盯着她看的时候。他时时刻刻地提醒着她,他是一个男的。以前的相处她大概没有这种感觉,否则不会那样自在轻松。她大都是独处比跟人相处自在,和女人相处又比男人相处自在一点,因为打小父亲不在身边,陪她的是母亲,而母亲怕她早恋,在一段时间里总是把男人描述得跟洪水猛兽一般,虽然她并没有这种感觉。
她现在比以往更加清楚地意识到,即使于戡向她道了歉,过去的日子也无法复刻了。谭幼瑾脸上显露出—闪而过的忧郁,但很快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于戡拍了一阵子,大概是总拍不到满意的,这么冷的天,谭幼瑾竟感到了热意。她不想再拍了,低声问于戡到底是哪出了问题,什么时间能结束。
“拍得很好。不过我刚才突然觉得你这外套不太合适。”
于戡笑着对谭幼瑾说,“你刚才的形象太温暖了,我需要的照片气质要冷冽一些,整个照片的氛围有点萧索。明天咱们再来拍。”
谭幼瑾有点儿气,做了这么长时间的无用功,于戡才提出问题。
“不用等明天了,就现在吧。”
谭幼瑾犹豫了几秒,干脆把羽绒服脱了。裹在厚重的羽绒服里,暖暖和和来表达萧索孤冷,需要十倍于现在的演技,这个表演功力她当然是没有的。于是她只能像一般没有演技的演员,借助外部手段。羽绒服一脱,风一吹,她马上感到了冷。她忍着冷不把双手插进口袋里。
这明显出乎于戡的预料,他盯着她看,甚至忘记了提醒她把宽大的羽绒服穿上。
谭幼瑾催促道:“给你五分钟的时间。”
凛冽的风—吹,整个人的气质自然也是冷冽的。身上的衣服都是冷色调的,黑色高领毛衣裹在身上,宽大的裤腿下面是一双白色球鞋,风简直往裤腿里钻。脸上没表情的时候,尤显得冷。她整个人的气质都更适合秋冬,夏天不适合她。
五分钟之后,谭幼瑾又裹上羽绒服,手揣在口袋里取暖,目光直视前面,并不看旁边的于戡,连鞋带开了都没有发觉。于戡突然从她侧面蹲下,谭幼瑾低头,看到他的头顶,他的手指触到她的鞋带。他比她想象得要笨一些,系得很慢,比她自己还要慢,不过最后打的结很漂亮,比她另一只的漂亮。
表演太过了,谭幼瑾决定今天录完节目提醒他,演得差不多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