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在塘沽市郊,海河边上,一所新落成的豪宅里面,也有三个大人物正在彻夜交谈着什么。
这处宅邸不大不小,前后五进院子,对寻常人家而言,已经是大宅,对于富豪权贵们来说,只算普通。
《陈礼》中对于各个等级家宅大小,也是有些规定的。最大的自然是天子,封君次之,然后是各级贵族和士绅,再是平民,最后是农奴。至于奴隶,是没有资格拥有私人住房的。
不过住房逾制也不会杀头坐牢,只是要缴纳额外的高额房产税。如果哪个富豪钱多的荒,把宅子建得和昭明宫一样大,那么要缴纳的税款也是个天文数字……只是这样的土豪实在罕见,哪怕是顶级的士绅富商,也就住在四进五进的宅子里面——这当然也是要上税的。
在北明地盘上,凡是非国有的房屋、土地,一律都要纳税!
当然,因为战乱或是自然灾害可以免税,另外有些地方为了鼓励投资开发,也会自行规定一段时间的免税期。地产税在大明属于地方税,怎么征收自有地方议会去考虑。
但是地产纳税的大原则是不会改变的,哪怕是陈德兴的私产(国家提供给君主的宫殿当然是国有财产)或天道教的教产也不例外。在《陈礼》的“君君臣臣”和“士农工商”两篇中,对于各个等级的纳税义务,都有明确的规定。
在未来的华夏世界中,没有可以不纳税的特权阶级,连君王都不例外!
而且,君王的私库也不能直通国库,封君、封臣所缴纳的贡赋也不入君王似库,而是朝廷财入的一部分。同样,回赐礼物也是朝廷埋单,和君王无关。但是上层君主对下层封君、封臣回赐的价值不能高于贡赋价值的一半。如此,才能体现臣子对君主义务。
不过,君王和贵族们的经济利益也有充分的保障。根据各自的爵位高低,会有相应的年俸、份地和宅邸。同时,《陈礼》也不限制君王和贵族从事生产经营,没有什么“不与民争利”的说法(宋朝也没这个说法)。只是要求依法经营,依法纳税。
因此,身为君王的陈德兴也是可以投资做买卖的。不过陈德兴军政事务繁忙,没有经营私产的精力。私人的财产都交给郭芙儿负责经营。
而郭芙儿的生意经现在就是投资地产——估计是临安高房价给她的印象太深刻——就是在燕京、明都、大名、塘沽、舟山、泉州、淡马锡、江华岛等经济发展迅速,但是地价低廉的城市地买地建房出租。
为此郭芙儿还专门成立了一个陈记商行,专门运营这事儿。挺大一太后,整天和一帮掌柜管事商量买卖上的事情,这大约也是“礼崩乐坏”的结果吧?
在《陈礼》当中是没有重农抑商这个理念的。而且还通过出售士绅身份,变相大幅提高了商人的地位。
而这处位于塘沽的五进宅邸,也是陈记商行的产业。刚刚建成装修好了,现在租赁给了北明外交司,专门用来招待来燕京参加英雄大会的各方人物。
政府用皇家的产业也付租金,而皇家的产业同样要缴纳税赋。公私分明到这种地步,大概也只有陈德兴这个重生的未来人才能想得出来吧?
不过他现在是半神化的君王,只要把这种理念写进《陈礼》,别人也只有“守礼”的份儿。说起来装神也有不少方便的地方,否则他凭什么“制礼”?这可是要修正华夏一千几百年的传统思想,里面不知道加了多少陈德兴的私货呢……
今天被外交司安排住进这所宅子的是陈德兴的亲爹陈淮清。现在陈德兴的登基大典已经开始筹备了,还成立了一个“筹备处”,由墨影娘、任道兴、赵复、陈淮清、张熙载五人领衔。
其中墨影娘和任道兴主要负责各种仪式。陈明的国教是天道教,可不能用儒家的那套典礼了。张熙载负责阅兵式和登基大典的安全保卫。陈淮清和赵复则负责接待各方来宾。
而需要陈淮清以皇伯父和亲王之尊,亲自到塘沽迎接的宾客,却是一个身着白色僧袍的小和尚。不到十岁的童子,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端是可爱,只是肤色偏黑了一些。小和尚俗家姓陈名昑,是安南国王陈晃的长子,也是安南国的太子。
前文提过,安南陈朝和陈德兴是远亲,都是江州义门陈的后裔,更早的祖先则是南北朝时期的陈朝。有了这层亲戚关系,安南陈朝和陈明之间,对彼此的态度都是比较友好的。
一方面,安南陈朝是篡位而来,得国不正。对原先统治安南的李朝苗裔又采取了残酷镇压的政策。内部腥风血雨了好些年,总是不大安稳。陈朝大兴佛教,还让年纪幼小的太子出家,其实也是为了借助佛教的力量安抚国内的不满。
而现在,老陈家的亲戚成了中国皇帝,还打败了不可一世的大蒙古国!这个大蒙古国在七八年前还入侵过安南,逼安南向大蒙古称臣来着。
现在蒙古被“中国陈朝”的亲戚打败了,这对安南陈朝压制国内不满是很有好处的。谁要是不服,安南陈朝是可以到中国去请亲戚帮忙的!人家连蒙古人都打垮了,你们这些安南猴子还敢不服气?
另一方面,陈德兴的对外政策不是建立一个大一统的世界帝国。在13世纪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一个中央朝廷可以向地球另一边的地方政府下达命令,传个旨意得好几年!能不能到达还要看人品,人品不好的钦差没准出海就喂鱼了。
因此陈德兴的目标,是把世界华夏化:在血统上染黄,在思想上同化。而如今的安南,统治者是汉人,还是陈德兴的亲戚,相当一部分国民也认同自己是汉人(实际上也有汉人血统),文化思想上又奉儒学和汉传佛教,还有科举制度。基本上就是个小号中华。
陈德兴出兵去推翻安南陈朝,然后再换个姓陈的去当国王仿佛也没有什么意思。
至于将安南并入中国,意思也不大。因为安南也不是什么战略要地,也没有什么油水(现在的安南国远远没有后世的越南那么大,国土主要就是红河平原)而且已经形成了独立的利益集团,而且这个利益集团还相当有力——安南陈朝和陈明一样,都是初兴王朝,正是国力鼎盛的时候。历史上安南陈朝还打败过蒙古人的入侵!
与其吃力费尽去啃安南这块硬骨头,还不如加快向北明洲和大洋洲的开拓步伐呢。
当然,前提是安南陈朝接受全盘华夏化:以天道教为国教,遵守《陈礼》,以大明为宗主国。
不过安南入华的事情,不能由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和尚去和陈淮清谈,陈昑只是名义上的使臣。真正负责的是陪同小和尚陈昑而来的安南安生王陈国峻。
夜已深,小和尚陈昑坐在大厅之内,不住打着瞌睡。而陈淮清和陈国峻却仍旧精神抖擞,在那里侃侃而谈。
“兴道贤侄。”
陈淮清打量了一眼陈国峻,对方三十多岁年纪,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锦袍,靴子、袜子也是平常的布鞋、布袜,相貌也是极为普通。若是在大街上遇到,谁也看不出他是安南国的亲王,还是安南国数一数二的名将。
“如今明王立天道,制《陈礼》的目的,想必道兴贤侄也是知道的。便是要效仿周朝,以华夏文化,教化万邦愚昧。而安南陈氏本就是我义门陈氏一族,犹如当年周朝的诸姬。安南陈氏以大明为宗,乃是理所当然之事。只要安南陈氏尊天道,守陈礼,宗大明。安南国运,自然有大明庇护,陈氏江山,可保无虞。”
陈国峻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有些凉了的点茶,眉头一皱:“华夏自古以来,都是以儒为尊,安南也是以儒治国的。这尊天道,守《陈礼》……”
陈淮清笑道:“尊天道,不过是以天道为国教,君王入道,仅此而已。安南陈氏要兴儒学,行科举,大明是不会过问……毕竟儒学也是华夏的。至于《陈礼》,讲的是君臣父子,上下尊卑,乃是源出《周礼》。而且安南陈氏是我大明陈氏宗亲,以《陈礼》代《周礼》,难道不是提高了安南陈氏的地位?”
陈国峻从容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安南陈氏不尊天道,不守《陈礼》呢?”
陈淮清道:“那样……便不是华夏诸邦!大明不会承认安南为藩属之国。”他顿了下,加重语气,“使天下万邦入我华夏,乃是明王之天命,华夏之天命!天命,顺之者昌,逆之者亡!道兴贤侄,安南陈氏不会违抗着天命吧?”
陈国峻的态度依然从容,“自然不会。”他笑着一指正在打瞌睡的小和尚,“入道不如就从我安南国太子和在下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