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鼓声动,车马如云。
临安中人,满布御街。临街商户,家家香案,无数百姓,就沿着长长的街道两侧拥挤站立,一直出了余杭门向西列出二三十里。仿佛整个临安的百万庶黎,都涌了出来,相送安居于此地一百多年的君王离开。
临安的百姓,无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百姓,大宋三百年的传统,除了厚养文士,就是优待首善之都的庶民了。南迁之后,这份天子脚下独有的优待,便落到了临安人的身上。
哪怕别处兵戈连连,行都百姓的生活,还是可堪维持的。而且江南自古富庶,宋室南迁之后,更是悉心经营。直把临安打造成了百年繁华,民生富庶之所。便是这三十余年战火不熄的岁月,临安百姓,至少是久居临安,有产有业的中产之家,日子过得还是非常悠哉的。
在乱世之中,能过上如此安逸的生活,临安中产之家的百姓,自然都是感念大宋官家恩德的。虽然和其他的都城百姓一样,临安百姓也喜欢说些政治笑话,甚至会编排当成宰执,对天家也没有多少敬畏。但是那种衷心拥护之情,却是任何地方都比不上的。
历史上南宋覆灭之时,行都百姓尚有十余万人生死相随,临安民心可见一斑。
可是现在,大宋官家为了躲避可能会从海上打来的明军,却不得不弃了这百万拥戴之民,将行在所迁往鄱阳湖畔的洪都府(洪州)去了。
而今日,正是天子和百官离去之日。
得到消息的百万庶黎,都自发上街,留着眼泪,相送大宋官家!
因为他们这些临安百姓,都是消息灵通之人,自然知晓北明之强。不仅在陆上击败了蒙古,恢复了中原。在水上,大明海军更是无敌一般的存在!
长江天堑,对北明而言根本不是个事情。
现在官家远走洪都,也是为了避开可能来自海上的敌人。
但是自古江南半壁可以倚仗的,不仅是这一江奔腾之水吗?当长江天堑都不足倚的时候。避居江南百余年的大宋,还有什么可以依靠的?
官家一去,怕再无返回临安之日。而北地雄兵,恐怕不日就要来蹂躏江南富庶之乡了……
天子车驾刚一离开皇宫,御街两边的百姓,就忍不住潸然泪下。先是小声抽泣,然后哭声越来越响,整个御街顿时笼罩在一片凄风苦雨之中了。
此次算是大逃亡,不仅官家赵禥,太上赵昀,荣王赵与芮等皇家贵人要走,宫中的宦官、宫女,全部的殿前班直,少府监所辖的匠人,居住在临安的宗室亲贵,还有朝廷的文武百官,统统要走!而且其中的很多人还要带上家眷仆役一块儿走。另外,还有一万名赣勇提前抵达临安,他们会在一路之上担任护卫。
林林总总的逃亡人马加在一块儿,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这些人前一天晚上就开始在朝天门集中,然后由护卫的赣勇军官负责编组队伍。除了由殿前诸班直护卫的天家、太上家和荣王家等三家之外。无论官拜何职,都要按照千人一队编成行伍,再由赣勇士卒百人护卫。跟在天家、太上家和荣王家的队伍之后,第次出发。
这支队伍,连同耀眼夺目的天子旌旗穿成而过时,哭喊之声一阵又一阵的响起,达到了最高峰。可赵禥只是神色木然的坐在车上,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听见。跟在天子车驾后面的太上皇赵昀的车驾,赵昀听着这哭声,只是无奈地一声长叹,心中更有了那么一丝悔意。
迁移行在……仿佛也不是什么上策吧?赵家在临安,在两浙百姓心目中的分量还是很足的。临安又是百余年来不断增筑的坚城,若是不走……未必不能倚仗这人心这城池和陈德兴决一死战!
如今,天子一走,百官一走,临安和两浙的人心恐怕也去了大半吧?人心一去,两浙和临安又能坚守多久?
而洪都府……三百年来又受了赵家多少恩德?恩德未受,大难临头之时,又凭什么为大宋效死?
赵家贵人之后,就是百官队列,宗室亲贵队列,在后默然相从。两边百姓哭泣之声虽然稍缓,可坐在一辆辆马车、驴车里面的朝臣,却更加惶恐不安起来。
原因无他,南宋时期的两浙(包括后世的上海、苏州、无锡等地)不仅经济发达,而且人文顶盛。诗书传家的名门望族比比皆是。哪次科举大比放榜之时,不是浙人占了进士之半数?如今朝中的文官,至少半数是落籍两浙之人!
两浙是他们的家乡,他们根基!现在,他们是别了家乡,弃了根基。可是家乡能别,根基真的可弃?他们能带走的不过是一个个小家,整个儿的宗族,还得留在浙江。若是明军入浙,他们的宗族怎么办?
是降,还是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