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是谁?”殷罗皱了皱眉,叹出一口气。这江湖上代代更迭,除了腥风血雨,还有的是风月情事,谢于荛与张自丛本就令人唏嘘,没成想来自北辽的这光头也是个情种。
袈裟身上披,和尚风姿,心融俗世,这下场也实在是有些悲凉。
“藏州,花柏圣女。”玉如意也叹气。
这名字殷罗可不陌生,三年前她参加拍卖会的时候,还曾与花柏圣女的儿子交手呢……
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声,花柏圣女在藏州也算是出名的美人儿了,她多年前嫁给了藏州城主端木荣,两人算是江湖里的恩爱夫妻,这抚烛僧爱花柏圣女,不明摆着没有结果?
但玉如意却道:“抚烛僧认识花柏圣女,远比端木荣娶她早。抚烛僧年轻的时候,曾与花柏圣女一起闯过敦煌神窟。不过可惜的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抚烛僧眼看着心上人嫁给端木荣,悲伤之中才回了北辽闭关苦练心法,谁料再出关,先闻花柏死讯呢。”
殷罗若有所思,先前江湖上所流传的,钟离郄为报世仇杀进藏州,说要屠城主府杀端木荣,花柏圣女为爱抵挡,死在了钟离郄的茶刃之下,而端木荣重伤,知花柏圣女死后郁郁而终,只留下了他们的儿子,那个叫端木嵩的少年。
后来有些风声,说端木嵩为报家仇,远赴海砚山想拜刀圣为师,出行三日就失去了消息和踪迹,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说到底啊,还是些老一辈的恩恩怨怨,竟延绵至现在还未完。
玉如意讲述完这些之后,两人都陷入沉默,他们自小长在江湖,见了太多善恶好坏,可就是没一件能独自评判出个什么的,玉卦老人总是说,其实抛开枷锁,再看这世间,人心压根没好坏之分,不过各人追逐与他人追逐相冲突,因得失恩怨惹来纷争,一代一代永不阻断,再昧着良心害一害那对手,这江湖啊,便被搅得安生不了。
江湖,是小的世间,世间,是大的江湖。
哪里都是这个道理啊。
玉如意感慨片刻,目送着殷罗翻跃从十九层楼梯旋身而下,终道一句:“阿姐好梦!”
在这个纷杂破乱的世间,在这个为我所欲的江湖,最幸福的,莫过于有一两知己好友,在刀剑滚覆而来时,能完全信任并坦然与其相护,背靠背携手面对这不净锋尖啊。
三日后。
崇文帝的病情在太医府的治疗之下总算是得到了好转,走动没了大碍,再歇息半日,上朝应当也没什么问题了。他在明昉的搀扶下慢步走到宿龙殿,看着那一方桌上推成小山的未批阅奏折,心口压着块大石。
那日他昏迷的迅速,探鸽老人师徒请来太医时,早有人将他生病的消息传出了宫,这不正如明昉所说,连江南白绮山庄的敬竹云鹰都第一时间将消息送了回去,可想而知,得有多少势力都盯着他这身子呢?崇文帝想啊,若是这他身子一垮,卧病不起只需半日,东海那位就会带兵直奔上京,掀翻这金龙椅,再改个年号,玩一玩那记录在史册里的逼宫叛乱咯。
这四方红墙筑成的深深宫闱啊,有的是雪亮的眼睛和带刺的心,他虽坐在这龙椅上,但仍然是紧张的,缓解不了啊。
方才鸿旸还禀报着,抵达灵州的梅承庭已经开始着手压制暴民之乱了,然因涉及了官员和煤矿商人,到底得注意力度,省得一惹怒那些人,再将他们推向东海那人的阵营。崇文帝又想,外头那些人看着他这皇帝威风啊,荣光无限,坐在龙椅上指点江山,还能娶那么多美娇娥,出行甚至有高手陪侍。他们哪里知道?那后宫中的女子,不也是因利益牵扯为妃为嫔的?若他真心爱着,早立了皇后了,还需要那些朝臣们天天不怀好意的催促?这所谓的无限荣光,背后是什么?崇文帝胆小的很!他不制衡,大梁就乱,制衡靠的是什么呢?
冷冰冰的利益,冷冰冰的威压,像是一盘冷彻骨的棋局,必要落子无疑啊。
“昉儿,父皇好的差不多啦,你且回一趟那江南,看看殷罗那孩子吧。”崇文帝坐在龙椅上,仰头看看为他研墨的明昉,这女儿是宫中最能温暖他的人了。
明昉望一眼外面的日头,“不急,昉儿陪父皇用完午膳再走。”
崇文帝沾沾墨水,批阅那些奏折,突然问道:“你还从没见过你岚二姑姑呢吧?”
明昉颔首,“是,岚二姑姑常年在外不回宫,昉儿还没见过。”
这话一答,两人却没再说话,太监不多时就摆好桌上端上了午膳,用完膳后没多久,明昉坐上了出宫的马车,昭有昭无闻讯前来送行,明昉朝他们两人点头示意后,放下了车帘。
她之所以每次出宫都不带昭有昭无,是希望他们两个能留在宫中替她保护阿楽,毕竟是从小养在宫中的武侍太监,不论行事还是守护都方便许多。
马车快速奔跑在官道上,又过了不到三日,终是回到了白绮山庄。
殷罗与闻亭儿坐在观槿高阁下的凉亭内闲话,四月末的风已然有些热意,吹拂在木槿花树上,是江南最美的景色,飘摇清雅。
“我一贯不喜欢木槿,朝开暮落,只有瞬间之荣,我总觉得太轻了,像是树上粉云,留不住一样。”殷罗接过一片花瓣,在指尖微微捻动,评价了一句。
闻亭儿在她身边神色就平和,没了在外人面前那骨子戾气和狠辣,“可他喜欢,还在山庄内外都种满了这树。”算是接了一句话。
“是啊,二哥常说,万物虽生一瞬,却有情一生,瞬间未必不是永恒,永恒未必非要一生,”殷罗这话有所指,她转了眸子,看向闻亭儿,眼神中带了些安抚。
闻亭儿明白她话里意思七八分,但她不会问,她只是轻微颔首,说了一句:“三姐,我马上要回湘西了。”
“我知道,”殷罗抬眼道,“下次再见面,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