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珍再三谢过大夫,奉上诊金,请汤妈妈送大夫出门,自己则伏在母亲床边,握着母亲曹氏瘦弱无力的手,望着母亲烧得滚烫通红的面容,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亦珍记不得父亲在世时,母亲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她印象里,只有母女相依为命的这十年,母亲辛勤操劳,不曾有过一日安闲适意的时候。
“娘……女儿不嫁了……”亦珍将母亲的手熨在自己颊上,“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家的草窝。女儿若是嫁了人,在夫家过得不快活,再富贵又有何用?女儿就守着娘亲,守着咱们这个家,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一边说,一边眼泪不住从眼眶里流出来,滴在曹氏手背上。
曹氏在昏迷中仿佛听见女儿的话,眼角沁出点点泪光。
汤妈妈送走了大夫回来,见此情景,不由得老泪纵横。
“小姐,您快别这样,夫人晓得了,要心疼的。”汤妈妈上前去扶起亦珍,“大夫的话小姐也听见了,老婆子这就叫我家的回来,到县里最好的药房去配药。”
亦珍重重握了汤妈妈的手,“母亲的病要紧,不拘花多少银钱,一定买了安宫牛黄丸回来。”
“小姐放心。”汤妈妈衔命而去。
汤伯一听夫人病了,连忙收了茶摊,将鸡公车推回家中放好,旋即奔出门去。汤伯先去将大夫开的药方所需的药都抓齐了,又问药材铺的伙计,可有安宫牛黄丸?
那柜台里的小伙计一听,抬头看了汤伯一眼,见他不过是寻常打扮,只咧了咧嘴,“这安宫牛黄丸可是是金贵东西,寻常药铺里可不多见,小号就没有。只怕整个县里也寻不出多少丸来。老丈若是急需,不妨往谢家的回春堂看看,也许老丈额角高,正好回春堂能存着几丸。”
汤伯谢过了小伙计,拎着抓好的药,又直奔了谢家开在县城西市官街上的药铺回春堂。
谢家的回春堂坐落在西市官街市口最旺处,坐北朝南,前后两进,面阔七间,面朝大门的柜台内左右摆放着两排紫红色百眼柜,中间供奉着药王孙思邈的神位。店里的伙计都轻手轻脚的,只听得掌柜的将算盘打得劈啪作响。
回春堂生意极兴隆,因收药比一般药铺多给一钱银子,药农都爱将上好的药材送到回春堂来。能到回春堂买药的人家,也不在乎多出一点银子,只消药材质量上乘。是以回春堂在华亭县乃至整个松江府,都是一等的药铺,无人能出其右。
这会儿药铺里的伙计见汤伯从外头拎着包好的药材进来,倒也不多言语,只问:“这位老丈,光临鄙号,可要买什么?”
汤伯怀揣一线希望,点了点头,“不知贵号可有安宫牛黄丸没有?”
伙计一听,忙朝柜台里埋头打算盘的掌柜望去。
掌柜的慢悠悠停下手中的算盘,抬头上下打量了一眼汤伯,见汤伯一身寻常打扮,并不像是有钱人家的下人,然观其言谈举止,又不似县里的穷苦人家。再看他手里还拎着别家药号抓来的药,心中约莫有了些底,这才开口问:“老丈为谁来买药?不知有何症状?这安宫牛黄丸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能服的药。”
“小老儿乃是为我家夫人求药来的。”汤伯不敢耽误,忙将大夫交代的事宜说了。“临来前,我家小姐说了,只要能买得,不拘有多贵。”
掌柜的一笑,“这倒与贵贱无关。鄙号倒是有几丸安宫牛黄丸,不过乃是镇店之物,我也需得去问过大掌柜的。还请老丈稍等。”
“谢谢掌柜的!谢谢掌柜的!”汤伯迭声说。
“先莫谢,大掌柜的肯不肯,还是两说。”掌柜的出了柜台,走到内堂去,禀明了正在内堂闲坐喝茶的大掌柜。
大掌柜一听有人求购安宫牛黄丸,不由得起身,透过帘子,朝外头望了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大掌柜的一眼认出站在柜台外的老丈正是谷阳桥下支茶摊的汤伯。忙压低了声音交代掌柜的,“你出去告诉他,我也要禀过东家,才能决定,叫他晚些时候再来一趟。”
随后自己匆匆从后门出了回春堂,急急赶往谢府。
回春堂大掌柜来到谢府门前,与门上打了招呼,由家丁引着,来在二门外,对垂花门内的婆子道:“回春堂谢敬佑有要事求见老夫人!”
垂花门内的婆子闻言,客气地道声“谢大掌柜的稍等”,便一路小跑进了孙少爷的院子。进了院子,这才放缓了脚步,悄悄来在孙少爷的屋子外头,对守在廊下的大丫鬟道:“宁雯姑娘,二门外头回春堂的谢大掌柜的有要事求见老夫人。”
大丫鬟轻轻颌首,收了手中的针线,自小杌子上起身,挑帘子进了屋,绕过碧纱橱,来在里间,轻声对守着孙子吃燕窝粥的谢老夫人道:“老夫人,外院来禀,回春堂的谢大掌柜有要是求见。”
谢老夫人微微挑了挑眉,“可有说什么事么?”
“不曾。”丫鬟老实回道。
谢老夫人眉心一拧。这谢大掌柜乃是她过世的相公谢老爷的远房族孙,论辈分,倒与麒哥同辈。老爷在世的时候,独自一人远从江西老家来松江,到回春堂做了学徒。因为人肯吃苦,又上进,逐渐便由学徒一步步脚踏实地坐到今日回春堂的大掌柜位置。他办事最是稳妥不过,如无大事,很少贸然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