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母见状,也趁得是一脸的尴尬,忙陪上笑脸,亲自斟上一杯盈盈的温酒,双手飨呈于刘钦面前。见刘钦双手接下,又岔开话茬道:“王城与南顿只一日脚程,你我日后不仅宗亲,亦是左邻右里,闲暇之余不妨多走动一二,两家也好生相互照应。”刘钦忙点头应喏道:“托娘娘洪福,皇恩厚重,此去南顿,臣下定誓死用命,以报皇家似海恩情。”……
席间应酬一来二去,淮阳王刘縯拘谨了半日,屁股早就按捺不住了,便提袍起身向王母及刘钦轻揖一礼道:“母后,大父,儿臣不胜桮杓,无逸斋尚有课业未做,恕我先行一步了。”话毕见母后起身欲怒,便装作未曾看到,赶忙折身抖了抖玄墨长冠,若无其事地溜身而去。
花厅里这一厢闲人用过午食,便百无聊赖地四下走动,亭台轩榭早已看厌,除却廊庑周边有几棵苍松劲柏尚透出一丝丝绿意,到处便只留阴冷肃杀之气了。
“小娘快来!小娘快来!”充曦刚刚把冰凉的下颚埋进温煦的裘绒里去,便见西苑的椒杈丛里伸出来一只摇动的手。充曦知道小青在入厕,便不予理会,哪知小青憋红了小脸儿尚能吭哧,“小娘,这里有湖……”
充曦闻听西苑有湖,便碎步走了过去,至小青处尚不忘两手掂起鼻尖,一脸嫌恶的样子。至湖水堤畔,方见一池黛蓝的湖水凝成了一块如同蓝宝石般瓷釉的冰面,冰面之上,有一只鸬鹚在“嘎呀嘎呀”地引颈高歌,另外几只嫌烦似的云游啄食。
小青自椒丛里狼狈而出,见湖心冰面上的鸬鹚们来去自由,皮子痒痒,不由得弓起腰支,两眼儿瞪得溜圆。充曦见状也不予理会,折身再望向后寝的方向,满眼皆生出望眼欲穿的焦燥与无奈。小青突然把蓬松的髻头一摆,眼眸里竟能放出光来,“别介,有玩头儿了。”
小青拽着充曦水袖下得石阶,便搭脚在耀眼的冰面上来回滑动,见冰面冻得结实,便松开充曦的掌心,摸索着向湖心慢慢趋去。充曦见小青如此顽劣,便胆战心惊地嘱咐道:“尚不知冰层多厚,万事务要小心。”小青哎了一声,便招手道:“小娘也来。”充曦睨了她一眼,忧心道:“如此顽劣不羁,来日可怎么嫁人哪?”说罢着纤手挽起裙摆,蹑手蹑脚地趋上冰面,尚未滑动,脸先白了。
小青在湖心翩若惊鸿般掠来掠去,惊得一旁的鸬鹚们一边拍打着翅膀一边破口叫骂着上得岸来。小青扭头见充曦战战兢兢的样子,禁不住乐了,“不中用,多蒙縯公子有怜悯之心,不然做小也鲜有问津罢。”说罢只听身后“咔嘣”一声。充曦一听来不及回怼,忙催促小青道:“有咔嘣声,还不赶紧回还。”“小娘,晚了……”充曦闻听小青一声弱弱的唳鸣,忙张目四望,缘来冰面上早没了影踪,倒是在冰层内里,尚还露出一个黑黑的脑瓜,两手正扑腾着一路压来……
充曦见此状不由惊骇失措,一心援救又无从下手,待凝神细思,方知叫人才是上策。充曦急急上得条石堤坝,便对着居北宫室大喊救命,时有呼呼的北风钻进嘴里,倒噎着咽喉令人窒息。不知是尘土抑或冷风,反正都一样凉到了心底。
少顷有一干宫人疾奔过来,近前见是有人破冰落水,一个个竟喜笑盈盈的,反倒没了惶慌之色。哀哀冬日,弥久漫长,宫中鲜有些噱头调味,今日得见,自是有了些许看头。有一身负甲胄的巡卫倒有点良心,见有小女落水,折身便寻了一竹杆过来,飞身下去将竹杆捅在了小青面前。小青见有救命稻草,便抓杆而上,污水便拌着冰渣呼啦啦淌了一地。
就这么狼狈地被扔进了宫室,尚有好心的黄门着人与小青置换了袍服。主仆二人遂跪倒在暖阁以内的帘口一侧,一个个脸颊冻得乌紫,大气未敢出得一口,只怔怔静侯宫闱发落。
因冬日宫室里昏苍苍一片,暖阁内自然掌起了几盏连枝宫灯。两宫灯之间有一杂玉龟甲的屏风,直曜曜亮瞎人的眼晴。屏风前便是一神工雕琢的玄漆案台,台前有几宫婢撑着的银打扇下,有一位十六七岁的白净少年,头戴一顶白玉燕尾冠,着玉带银白龙纹直裾暖袍,通身的儒人燕居打扮,却不是淮阳王又是何人?
“张起面首。”淮阳王声音低哑且带有童嗓地斜靠在几榻之侧,漫不经心地睨了下面一眼,兀自把玩着手中的灵芝玉如意。小青不由得紧挤眼黑了一黑,又可怜巴巴地偷窥了充曦一眼,见充曦只蝇声颤栗道:“小女不敢。”
听得此言,淮阳王单薄的眼睑慵懒地翻了一翻,从玉如意的帽端处移目开去,侧眸瞟向身侧一嫔妃丽人,委屈道:“你瞧瞧,熊心豹胆的,还有她不敢的么?这大冷的天,在禁中洗澡,女子家家的,若多留一日,准把这殿堂的瓦当都拆了去,你信不?”那嫔妃听罢只掩袖抿笑,并没答理。淮阳王便起身跳下台来,用玉如意端起充曦的下巴,细查端详。
充曦不意他的举止竟如此轻浮,脸颊飞红,忙别过头去,心中似有一万只麋鹿在左冲右撞。淮阳王嘴角稍一痉挛,也不勉强,放手对那个丽人嫔妃娇痴道:“怪不得奴子们有泼天之胆,缘来也是有个由头,眼珠子里竟找不出一怯字来,怕是上了金銮殿不守礼法,司隶大人都要拱手让她三分吧。”
丽人这会儿有点生气了,柔声娇嗤道:“殿下问便问吧,切勿把妾身的父翁绕了去。人家一娇羞柔弱的女子,小娘家家的,哪有你这么审的?此二人既能进得西苑,怕是县宰的旁支或仆人。这会儿席宴怕要散了,赶忙着人送过花厅,别误了人家的行程归期。”
淮阳王又跃身坐回原处,把双足跷到了案台之上,然后把脸一偏,垂眉敛目道:“说吧,该怎么戒止?”淮阳王言毕见无人应答,便睨了充曦一眼,只见她低头无语地用玉指互撕,便用手怒指小青道:“来人,杖她!”说罢便见帘囗处有两黄门,手持白蜡木梃揭帘而入,上前恶狠狠便要拿人,吓得小青一下子瘫软在地,哭告连天道:“小娘,救我!……”只见充曦那刚刚飞红的脸庞一下子变得铁青,又见她在红唇处咬了几咬,方伏地嘤声哭泣道:“恕罪女无状,诚乞殿下宽宥。”
此事本就无甚大碍,话已至此,淮阳王也觉得寡然无趣,只是觉得这女主有味,挑逗一番罢了。淮阳王蹦下台来,上前挥手道:“罢了罢了,好男不跟女斗,尔等且回吧。”说罢便欲拉充曦手臂,不料小青见此情景,忙怯怯地补上一句,“男女授受不亲,我家小娘可是有婚约在身的。”淮阳王一听不由得积羞成怒,众目睽睽之下又不便发作,便含恨发笑道:“是哪个?”此时殿外已是人生喧嚣,小青便垂髻如实答道:“已至殿外。”
一行人便前呼后拥趋出暖阁,刚出殿门,果然见有四五个人正推搡叫嚷。几人见淮阳王出得宫来,一个个忙不迭跪倒伏拜,倒是有一人于侧边叉着腰怒目而视。看他的样子估摸有十四五岁的年龄,却生得人高马大,眉头倒竖,眸似铜铃,披一身明蓝直裾衣,倒趁得干净利落,想必充曦的未婚夫便是他了。
“大胆奴才,见了王驾竟不下拜!”有黄门不问青红皂白,上得前去便猛踢一脚,不料被刘縯轻轻一索,反手一拳便击瘫在地。几黄门见状便若饿虎扑食般疾奔而来,刘縯见状只呵笑一声,挥起油锤般的铁拳便迎了上去,只吹灯间的功夫,丹墀之上便横七竖八地躺倒一片。
刘縯又冷冷折身移目,见淮阳王面目惊恐折身欲逃,不及细思便飞身而上,不料却与充兰撞了个满怀。正呆懵间,又见充曦兜头便泼来一盆凉水,醍醐灌顶,方倒吸了一口凉气,“扑通”一声跪倒在岳父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