嗄?苏止庵猝不及防地转过脸,正撞上她头一次直直盯视他的黑白眼瞳,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如何回答的狼狈。
车子突然一个急转弯,身边的女孩几乎是一头朝他栽了过来,小小的脑袋重重地撞上他的胸口,碎发更是扬起一抹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清涩味道,散落在他的下颌。
那一瞬间苏止庵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怦怦,怦怦,又快又重。
女孩突然抡起拳来捶了他一下。
“烂男人,”她含糊不清地说道,头却仍埋在他怀里没有离开,“若不是晓……晓婵好说歹说,我才不要进你的公司呢……烂男人!”
苏止庵立时冷静了下来。
他毫不客气地一把将女孩推开,冷冷道:“你喝多了。”语毕,没有再多瞧被推靠在后座另一侧的女孩一眼,转回的目光却遇上后视镜中司机大叔又羡又妒的眼神。
被女醉鬼投怀送抱也值得羡慕吗?
他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他曾送过这女孩一次,不到半个月这种情形又上演了,这次恐怕还不能只送到小区门口——她现下连路走不好。
叶祈云住在五楼,没有电梯,苏止庵将她的一只手挂在自己肩上,几乎是“抬”着她走完了五层楼,感想便是:这女孩真的好小。
不仅矮,还瘦,从她带有些许婴儿肥的娃娃脸上真看不出来。
到了她家门口,他将叶祈云往地上一放,问:“钥匙呢?”
“钥匙……”她迷迷糊糊地去摸她的包包,迷迷糊糊地掏出钥匙,快要交到他手中时突然又收了回来,“你是谁?”
苏止庵懒得同醉鬼废话,夺过钥匙插入锁孔,几乎是用踹的将铁门打开。屋内是那种很普通的一室一厅,他没细看,架起叶祈云直奔卧室,将她往床上一摆,又把钥匙、包包胡乱塞回她手中,“好了,我走了!”
女孩坐在床角低头望望手上的东西,又抬脸怔怔看着他,突然掉下泪来。
苏止庵便这么僵住了。
送醉鬼回家他不是第一次,夸张点可说是很有经验了。五专的同学喝醉后形态各异,呼呼大睡者有之,撒酒疯喊爹骂娘者有之,失恋后借醉痛哭的男子汉更是一大把,但……送女醉鬼回家,他倒真是头一回,所以他弄不清是否每个女人喝醉后都像眼前这位那样貌似清醒地撒酒疯的。
是的,明明她脸色并无异样,坐姿笔挺得很,偏偏眼泪就是哗啦啦地往下掉,还是不出声的那种。
苏止庵迟疑地伸出一支手指……戳了戳她。
结果就像捅了马蜂窝,漫天拳影便就这么飞了过来,其中还混有她颇有些高度的高跟鞋,伴随着一连串的眼泪和咒骂。
因为太过震惊了,苏止庵毫无反应地被她扑倒在地。
他双手撑在身后呆呆望着怀中女孩近在咫尺哭得一塌糊涂的面容,然而令他真正震惊的,却是她口中似乎毫无意义的咒骂。
那晚苏止庵离开叶祈云家时已是夜深,街上行人稀少,他心不在焉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自己租住的天台小屋。脱下的衬衫咸咸湿湿,尽是眼泪的味道。
他从冰箱里摸了一罐啤酒,走到天台上对着漆黑的夜空自酌自饮起来。
当初租了这间违章建筑便是因了这般的好景致,周围的楼房都不高,在这里仰望夜空时便会感觉到城市难得的自由气息。纵使屋主告知这间小屋一年后便要被拆除,他还是提着行李直接住了进来。
现在两年过去了,小屋还是好端端地在那——这个城市的事情,谁能说得清呢?
他从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所以对着这样深幽的夜空最常有的状态便是头脑空空,什么都不去想,然而今夜思绪却极为纷乱。
纷乱,纷乱,无法可理,又多了一丝茫然。
那对苏止庵而言是太过陌生的情绪。
是,兴许在别人眼中他是个没啥才干又毫无抱负的平凡小职员,甚至还有些奴颜卑躬。公司里的女孩投向他的目光也明明白白地写着他空有皮相,却毫无投资价值。
当然,若他换份性质不同的工作结果可能就大不相同了——在这个城市里,靠皮相风光无限的男人不会少到哪去。
然而然而,苏止庵很少为这样的眼光困扰,至于茫然……更是无从谈起了。
别人想的有错吗?没有。
他确实是这样,胸无大志,漠然地过着一天又一天,并且也打算这样过下去,他自小就是有些麻木的孩子。
眼前不期然浮起了叶祈云在车上直勾勾看他的那双眼睛,苏止庵的心绪又乱了。他有些恼火,不明白自己在烦躁什么。
父母发生意外之前,这样纯粹的眼神他见过好几次,可从未在意过。若他还是从前那个衣食无忧的大少爷,兴许会像现在的老板那样利用女孩子们仰慕的眼神找点乐子,然而他不是了。在他懂事之前,生活已使他将女人的眼神看得太过透彻。
便是这样了,苏止庵想,稍稍心安。反正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女人是怎样看他的,又何必太在意一个喝醉了酒胡言乱语的女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