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那么高的价格,又给了更肥沃的土地,谁会不肯搬。只不过那块地虽然依山傍水,却十分偏僻,既不能建铺子也不适合开荒,你要来做什么?”
“这——”谢康河下了一子,才回道,“那是一块坟茔风水吉地,我有一个朋友,他家的坟地经常有人来来去去,干扰了他的宁静,我想把他迁移到没人打扰的地方来。”
穷不改门,富不迁坟,通常人不会随随便便迁移自家的坟墓。再者说,纵然要迁坟,也不会由一个朋友出面,除非有特殊的理由……谢康河的行为让太无先生十分不解,他是个直性子的人,便径直问出了口:“他的子女——”
“我的朋友只有一双子女,可惜他的儿子英年早逝,女儿也是不在人间了,我这些年都在临州和沧州一带经营生意,一月前回到京城才突然听闻这个噩耗,如果我能早一点回来,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一个家族的坟地若是无人管理,很快会变得荒芜,听他的意思,应当是有人不放过这家人,至今还在骚扰死者,太无先生皱起眉头:“到底是什么人家会这样惨烈——”
谢康河不太愿意透露,却是叹息一声,道:“以后有机会,我会告诉你的。”
他是防止隔墙有耳——这家人死得太蹊跷!太无先生脑海中不由自主这样想。却听见一个年轻的女子声音响起:“谢伯父,侄女晚来一步,请您原谅。”
当听到谢伯父三个字的时候,谢康河下意识地向外望去,只见到一个蓝衣女子站在光影处,面容如玉,眼眸深邃,神态举止无一不美,笑容更是无比柔和,她快步走进来,当着众人的面向他行礼:“伯父,小楼是子虚的女儿,您忘了吗?”
谢康河听到子虚二字,猛然一下子丢了棋子,站了起来,充满震惊地看着江小楼。
工子虚,是那个老朋友在二十年前的化名,谁知今天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她莫非是——他的面色变了数变,立刻回过神来:“你——你是小楼!”脸上难以掩饰地流露出惊喜的神情。
太无先生敏锐地察觉到他们神情的变化,立刻向弟子们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没了外人,谢康河实在掩饰不了惊喜,脸色变得极为激动:“你真的是小楼?”
江小楼再次向他拜倒:“小楼刚才试探伯父,罪该万死,请您谅解。”
谢康河一愣,转头看了看旁边满面歉意的郦雪凝,不由惊呆,然而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一切都是眼前这个小姑娘的试探。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亲自上前把她搀扶起来:“你叫我一声伯父,我又怎么能不理解你的处境,何以谈得上怪罪。”
他言谈风度都十分大度宽和,江小楼笑容满面,神情也多了三分敬意:“是小楼草木皆兵了。”
“不,非常时期,还是小心为上。上次我去江家墓园,发现有不少人鬼鬼祟祟,就怀疑有人想要动你父亲的坟墓,所以才会冒昧的准备悄悄把他们迁移出来。”谢康河在向她解释。
江小楼早已知晓,梁庆和严凤雅怀疑江家父子藏有家产,这两个人也真是无耻之徒,居然连坟墓都不肯放过。她再次向谢康河表达谢意:“伯父一片苦心,小楼多谢。”
太无先生在旁边看了很久,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刚才谢康河所说的坟墓,便是江小楼的父亲,他不由叹息起来:“这才是缘分,居然能让你们在这里相遇。”
世上绝对没有无缘无故的缘分,一切都是人为可以设计。江小楼隐没心中的话,来这里之前,她打听过太无先生,也打听过谢康河,无意之中发现他们两人竟然是故友。她思虑再三,贸贸然找上他太突兀,在这里相遇反倒更为巧妙。不要怪她多疑,即便是父亲曾经提过可以信任的人,她也不会轻易托付。
郦雪凝微笑看着他们,没有再开口。
太无先生好奇地问道:“我和你相交这么久,怎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这位朋友?”
谢康河笑了,他的笑容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苦涩。
江小楼也望着他,的确,父亲从来没有提起过认识谢康河,尽管他们都是出名的大商人,都是巨富,却从无来往,甚至她在江家从未见过他。如果他们真的是好朋友,为何父亲直到临死之前才向她说,若是有困难,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可以来找这位谢伯伯。
能让父亲生死相托的朋友,绝对不是普通人。但这一对老朋友,却是多年未曾来往。
谢康河看所有人都面带疑惑,不由开了口:“从前在辽州的时候,子虚兄颇有家财,是个真正的富家公子。而我,当年只是一个一字不识、一文不名的渔民的儿子。那时候我父母亲还在世,我还有一个小妹妹,一家四口靠打鱼为生,但仅仅吃饱而已,既不能吃好也不能穿暖。有一次,我独自出去,却遇到子虚兄无意落水,所以我救下了他。他给我五十两银子作为酬谢,我很高兴地捧着银子回家,却被父亲胖揍一顿,他说救人是本分,让我不要收意外之财,我没办法,只能拿着钱去还给他。”
事实上,有些话谢康河没有说,父亲拒绝那五十两的时候,他的小妹妹已经在饥寒交迫的生活中变得营养不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尽管如此,老实巴交的父亲也坚决不肯收下这笔钱。三天后,他的妹妹在母亲的哭喊声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永远闭上了稚嫩的双眼。当时的谢康河还很年轻,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他只能跑到河堤上去大哭,然后他遇到了化名为工子虚的江乘天。江乘天听说了这样的消息,十分感动,特意跑到他家去看望。从那之后,他们就变成了朋友,一对压根完全不对等的朋友。一个是富家公子,一个是贫民小子。
这友谊十分奇特,也引来许多人的非议。但不管别人怎么想,江乘天都我行我素,照样来往谢家,甚至对谢家父母像是亲生父母一样尊敬。
“后来,子虚兄经常跟着我一起到河上去玩。有一次,我们在河里发现上游飘来一卷芦苇席,一时好奇,我用桨勾住席子……打开一看,赫然发现里面裹着一具女尸。我很害怕,担心别人会以为这女人的死和我们有关系,立刻便想要把这席子丢掉。可是子虚却说,人到了这种绝境实在可怜,还要在河里做水鬼,不如将她埋掉,以后也能投个好胎……我刚开始有点犹豫,后来还是听了他的话。我们两人一起把她弄到岸上,谁知就在把尸体搬到河边的时候,我一不小心被席子的尾部绊倒,她就从席子里滚了出来,我们同时呆住。她的肚子上……有一个洞口,无数的鳗鱼苗正从里面溢出来,少说也有近百尾。”
“鳗鱼苗!”太无先生惊叹,“真的是鳗鱼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