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宇是皇帝的第十个儿子,江小楼依稀记得那年轻人天生一双剑眉,气度不凡,生得十分英武,却又有一双非常秀气、漂亮的眼睛。独孤宇文武双全,才名卓著,只是他为人肆意风流,经常醉卧酒丛,哪怕皇帝宣诏,亦是时有不至。这样的行为,让皇帝对他十分失望,所以在一众皇子之中,并不受宠。更何况,他的亲生母亲虞妃在十年前因为一桩巫蛊案而获罪,他又如此不长进,皇帝也就对这个儿子越发疏远冷漠了。
安筱韶秉承闺训,从不肯与任何人亲近,旁人不敢得罪皇后,对她也是敬而远之。独孤宇曾经在外游学数年归来,第一次与她见面是在宫外。安筱韶为了一盆珍品兰花偷偷出府,无意中却碰到独孤宇,他百般戏弄纠缠,她烦怒之余却奇异地动了心。然而奇怪的是,当独孤宇知道她的身份之后,却再也不曾对她笑一下……她不敢多想,也不能多想……她在人前也是处处小心,竟不知已被江小楼瞧破了,她登时面红耳赤,太阳穴激烈跳动,心惊胆战地道:“你怎么知道的?”
江小楼不禁微笑:“当你不注意的时候,独孤宇就会一直看着你。可当你看向他的时候,他却故意转过头去。你身为皇后侄女,经常出入宫闱,与一众皇子关系都不错,何至于此?”
她口中这样说,心中却很明白,一个放荡不羁的皇子,一个出身大周第一名门的贵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扯到一起去。安筱韶是皇后的亲侄女,她的婚姻政治意味极浓,皇后如今看重了独孤连城,要把安筱韶嫁给他。这可是一手大棋,怎会容许任何人破坏?
独孤宇不可以,江小楼更不可以!
安筱韶并未察觉江小楼的心思,口中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人人都说醇亲王风姿卓绝,文武双全,可在我的心中,他远不如独孤宇赤诚可爱。”
江小楼眼睛看着她,眸子深处就有了淡淡的审视:“可惜,你和十皇子是成不了的。”
安筱韶面色微微一变,看着江小楼欲言又止。江小楼面上始终含着笑意,心底却是寒凉一片:“安家何等威名,皇后娘娘亦是中宫之主,你是她的亲侄女,意义极为重大,她怎么会将你嫁给一个废物皇子?”
在一众皇子之中,独孤宇是最放任旷达的人,他能够三天三夜酒醉不醒,亦能够十天十夜追逐猛兽。这样一个任性妄为的人,在皇后眼中根本是块废料,毫无利用价值。安筱韶近似焦虑地紧紧抓住江小楼的手,情不自禁道:“你们都道他荒唐、胡闹,可那不过是他为了活命自保的一种方法!”
江小楼望着如此勇敢真诚的安筱韶,心下一阵恍惚:“我相信你的话,但你更应该相信,一个连自保都尚且不能的皇子,如何能够被选为你的夫婿?”
安筱韶当然知道这一点,这些年来她翻来覆去想了无数次,终究没有一个答案,在家族和爱情之中,她当然应该选择家族的利益,可她的心呢?思及此,她慢慢松了手:“这么说,你认为我应该嫁给醇亲王?”
江小楼唇际笑意一直不变,却有一股酸涩的感觉,慢慢从心底涌了上来。
从一开始就知道安筱韶会被留给他,甚至是默默注视着局势发展的她,怎么会不知不觉这么入戏呢?
独孤连城与安筱韶,真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江小楼很清楚,自己这样阴暗的人,不可能永远吸引他的视线。
安筱韶就像是耀目的阳光,冰中的烈焰,她有高贵的身份,更重要的是,她还有一颗正直的心。每个人都向往着光明,喜欢单纯明丽的事物。或许很快独孤连城就会发现,他现在对自己的喜爱,只不过是同情或是怜悯。
江小楼看着安筱韶的时候,总是有一种从骨子里露出来的向往,对方有她喜欢的东西。身世,地位,天真,正直,一切的一切,自己此生已经不会拥有的东西。
不会有人能拒绝安筱韶,她很清楚地明白这一点。独孤连城从来就不属于她,她又有什么必要为此在意、恼怒?
“这是你的婚事,理当由你自己决定,问我又做什么。”
安筱韶猛然抬起头,眼底绽出凌厉的光:“你若是我的情敌,我又何必坐在这里与你说话,你若是我的朋友,为何不肯推心置腹,偏要故作宽容来刺我的心?”
她的话直言不讳,一寸寸钉入她的心,这张如花的笑脸之下,藏匿着怎样的心情?
“既然你和三皇子之间的婚事都能推了,我又为何不能?”安筱韶控制不住地追问。
江小楼望着她,世故矜持的安筱韶在面对爱情的时候,居然变得如此天真。江小楼定定地望住她,片刻之后却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眸子里闪烁的情绪极为复杂:“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江小楼唇际笑意渐渐消失,眸中潋滟的光彩慢慢褪了下去:“我在皇后娘娘眼中不过是一枚棋子,随时可以抛出来作为诱饵,只要太子心中起疑,自然会千方百计阻碍这门婚事。所以,婚事不成,早在娘娘的预料之中。可你不同,你是娘娘的亲侄女,对她的用处远大于我。”
安筱韶蹙起眉头:“我不懂!”醇亲王并非皇嗣,将来也不可能登基为帝,皇后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江小楼径直向窗边走去,廊下有一株牡丹迎着阳光盛开,花叶舒展,雍容华贵。江小楼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声音却有一丝飘忽,语调听起来没有任何起伏。
“将来,你会明白的。”
第134章裴宣之死
顾流年骑着骏马,宛若一条矫捷的玉龙,直奔庆王府而来。一路疾驰,到了庆王府跟前方才一勒缰绳,矫健的枣红马口中发出一阵嘶鸣,前蹄猛然高高扬起,王府跟前的护卫皆是露出惊讶之色,连忙迎了上来。他们的本意是要阻止此人在王府面前撒野,谁料他甩蹬下马,不过轻轻拍了一下马头,这匹马儿瞬间便恢复了平静,只是打了个响鼻,骄傲地甩了甩头。男子随手便把缰绳递给了护卫,护卫下意识地接过,这才变了脸色,自己什么时候成为替人牵马的奴仆了,忒大胆!正要抬头呵斥,待看清那人面容,竟然愣在当场。
护卫们是见惯了贵客的,此刻却都呆呆望着他,只觉世间万物的风采都被此人夺去,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有一种相形见绌的感觉。
“去禀报明月郡主,顾流年来访!”
花厅之内,安筱韶难掩眼底惶急之色:“难道就没有什么法子可以阻止这桩婚事了吗?”
江小楼转头望着安筱韶,眼底多了些许奇异的情绪:“如果顺从娘娘的意思,你会得到一个天底下最好的夫君。可如果忤逆,你有多少脑袋够砍的?”
这样的言语,仿佛一阵凛冽的寒风,一下吹灭了安筱韶心头的期望之火。那点点的绝望,如同迷雾一般在心口缓缓展开,让她不知所措。安筱韶沙哑着嗓子缓缓开口:“如果享受富贵的代价是永失我爱,那我宁可不要。”
江小楼望着她,目光深沉。身为安家嫡女,安筱韶从出生开始就没有选择自由婚姻的权利,皇后把安筱韶嫁给独孤连城,简洁有力地表示安氏对他的鼎力支持。有了这一层保护色,独孤连城才能更加平安,所以江小楼不能干预他的婚事。为他好,为他计,当是她回报他救命之恩吧。
看着眼前的少女如此悲伤,江小楼主动走到安筱韶的面前,蹲下身子,柔声安慰道:“筱韶,皇后之命不可违,你我皆当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