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冷笑道:“再怎么说,二姐姐也是琏二哥哥的亲妹妹,他们两口子这么多年下来,可能也就为二姐姐忙这一回,我又何必插手?”侍书亦道:“宝二爷自己也在玩,还偷偷溜出去哩,竟说我们姑娘在躲懒。”
宝玉不过和她开个玩笑,却惹出她们主仆这个话来,赶紧求饶道:“是我说错了话,妹妹胸怀广阔,别怪我了。”
探春笑道:“我自己心情不好,倒不是你说错了话。”她也是从黛玉提前离席,想到了许多。一是觉得她气得没错,家里人对迎春的婚事,确实太过敷衍、冷漠了。二是又想到,若林姐姐不是未来的太子妃、还生活在荣国府里,便是老太太再疼她,她能这么干脆地走掉吗?
身份决定了人有没有资格任性。虽然探春一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却从未如现在这般清晰明朗。她担忧着荣国府的未来,担忧着自己的未来,又不由自主地回忆着上次行酒令抽到的杏花签,明知不是女孩儿该想的事,却也不由自主地颤栗着有了些期待,又有些恐惧。
毕竟家里的情况一天不如一天了,她在老太太、太太那儿就算比二姐姐强,也强得有限,她将来的亲事又将如何呢?便不是像黛玉那般荣耀,像湘云、宝琴那样,能嫁个年龄相仿、家境殷实的公子哥儿也是好的,她有信心在任何一家都不比谁差,好好经营,兴许还能拉荣国府一把。再不济,贴补贴补宝玉、贾环也是好的。可如今家里的情形……她不由地想,真的有人为她们这些女孩儿们的亲事考虑过吗?
第142章第142章
黛玉高高兴兴地出门去吃喜酒,结果酒都没吃上一口就回来了,自然谁都好奇发生了什么事。连韵婉都来打听,秦嬷嬷回宫里去了,她便问紫鹃:“你们姑娘怎么了?我不信都这时候了,荣国府的人还敢给她气受。”紫鹃叹息道:“大奶奶有所不知,我们姑娘和那边的几个姑娘从小是一块儿上学,一块儿玩的,这么多年的感情也不是说说的,那边二姑娘这门亲事结得实在是有些……姑娘替那边二姑娘伤心,觉得待不下去,就索性回来了。”
韵婉便对黛玉道:“秦嬷嬷跟你去,本就是给你撑腰的,你就是在他家把火气发出来,有秦嬷嬷在,他们也不敢对你怎么样。”
黛玉苦笑道:“我要是把火气发出来,我是痛快了,二姐姐一辈子就这一次,喜事变成闹剧,她要怎么为人?外祖母她们没怎么替她考虑,我却不能把她的处境弄得更艰难。况且我闹了又怎么样,我要是能把她的亲事搅黄了,让她不必嫁过去,那也就算了,我又没那本事,她到了夫家要怎么做人呢。”
韵婉笑道:“就好像她现在到了夫家好做人似的。”
黛玉一听,又为迎春担心了一场,百般无奈,同韵婉道:“可惜我到底是个说空话的,连给二姐姐出头的胆量都没有。”
“不能怪你。”韵婉安慰道,“你在那边就是个晚辈,况你也没见着你大舅舅和那位二姐夫是不是?毕竟不是你外祖母给你二姐姐定的这门亲,你要是把火气发给她,是很没有道理。以后你别忘了你二姐姐,常差人去她夫家看看,她要是过得不好,你喊人接她来住几天,或者去敲打敲打她夫家。”
黛玉愁道:“我能敲打得动么?”复又想起自己如今不只是迎春的表妹了,还多了个刘遇未婚妻的身份,只是要她一面说自己不想进宫,一面又用未来太子妃的身份压人,未免引人发笑了,她道,“怪不得人人都要往上走,如今多了一层身份,连去外祖母家做客,最会阴阳怪气的下人都闭上了嘴,好像我怎么麻烦他们都是应当的了似的。我还记得我头一天住到他家去的时候,二舅母提醒我,说是宝玉是个不讲规矩的,要我不要同他胡闹——如今见了秦嬷嬷,却是催宝玉出去了。”
韵婉闻言便道:“虽这话听起来过于功利了,但事实就是如此,我从前那些事你是知道的,原来在京里时,有什么交际茶会,多少自以为出身高贵、温婉贤淑的太太、奶奶们觉得我会带坏她们家的女孩儿们,甚至当着我的面特意嘱咐‘那是个杀神,离她远些’?如今你哥哥升了官,她们也不计较我是个急了眼能杀人的了,也不管我不贤良淑德了,个个都来贺。只是她们自己家人关起门来说什么,也不知道罢了。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去压人固然不对,但要说身份地位没意义,就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黛玉叹了口气:“就怕到时候我去替二姐姐说话,还要被说仗着身份多管闲事。”
“没人敢说的。”韵婉笑道。
这轻轻的五个字让黛玉惊慌失措了起来。
许是因为刘遇出现在她面前时,总是称得上温柔有礼、风趣可爱的,因此她虽知这位皇子大人尊贵无匹、招惹不得,在他面前说话做事都需得小心一些,但也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意识到,那是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手握着多少人生死前程的殿下。别说违背他,连议论他,都没人敢做。
茜雪给父亲守完了孝,又回到漱楠苑来做事,馥环果然把自己几件素净的新衣裳送了过来,茜雪自是感激不尽,问黛玉道:“环姑娘总算想开了,她穿上红的绿的衣裳,气色都显得好看了些。”
黛玉却头疼道:“虽是如此,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好,怕是要有坏事发生。”
茜雪吓了
一跳,她知道黛玉一向是多心的,从前还在荣国府的时候,贾母、宝玉等就担心她想太多,会拖累了身子,但如今已经好多了。况便是她从前真的容易东想西想的时候,也不过是闷着头自己一个人生气,从不同别人说,如今都说出口了……连忙道:“环姑娘走出来了,该是好事,姑娘又何必拿没发生的事情来吓自己。”
黛玉捂着胸口,叹着气道:“馥姐要是自己走出来的,就好了。”
正巧此刻几栀听说茜雪回来了,来她们院子里玩,她们主仆也就把这话放下了。茜雪先谢过几栀后来替她父亲找药,几栀道:“谢什么,是我没用,没能治好令尊。”茜雪抹泪道:“我爹爹也病了这么久,一直用药吊着,他自己也苦,我们也没办法,要不是钱姑娘后来托人寻了药,他还吃从前那个,也活不到那时候,又更疼些。”
几栀摇着头道:“说到底,也是我本事低微,你不怪我就好了,你的谢,我却实在是当不得的。”
茜雪犹要说别的,黛玉拉着她道:“几栀是个大夫,这样的事她总要经历的,以后不知道什么样的病人、什么样的病人的亲戚朋友都能遇到,你让她自己想想吧。”
几栀笑道:“连玉姐姐如今都想劝我放弃么?”
“我倒不是劝你放弃,只是如今你在外坐诊的次数越多,我越知道你要承受什么,不忍心不舍得罢了。”她从前对那一行知之甚少,只晓得几栀以后是过不得清闲日子,免不得要吃苦耐劳的,后来又怕她一个女儿家在外抛头露面,要经受风言风语,或是别人见她柔弱可欺,为难于她。上回才知道,原来还有人把病人送去医馆,治不好后就怨恨大夫的。况几栀本就是个心软的女孩儿,成天面对着生死,有时候不用病人的子女责骂,她自己就在自责——对茜雪就是如此。
几栀道:“我晓得你疼我,但三百六十行,总要有人去做的嘛,我自以为还有些天赋,若是能救几个人,也算不辱师门了。”
她们正说着话,忽然见小茴香急匆匆地跑过来,看到黛玉也在,气喘吁吁地道:“姑娘,玉姑娘,出事了!”
几栀忙问:“出什么事了,看你眼泪都要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