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在胡思乱想着,听见黛玉叫她,忙走了过去,问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吩咐谈不上,只是我想着,二姐姐出嫁也有几天了,算算日子,也回过门了,那位二姐夫,都说不是个好人,你们还让我不要空口白说,坏了他们夫妻的情分,如今这么些天了,到底是不是好人,也该知道了。我在二姐姐出门的那天答应了她,得了空去同她走动走动的。如今我也不知我算不算得空,你明儿个和茜雪一起去一趟孙家,把今年的新茶去给二姐姐送两罐,就说我问她好。”
紫鹃笑道:“我明儿个就去。”
黛玉又叫住她:
“你私底下问绣橘或者是二姐姐的乳娘,别让孙家的人听见了。”
紫鹃忙道:“姑娘放心,这点事儿我还是知道的。只是姑娘,要是表姑奶奶真的过得不好,姑娘预备着怎么办呢?”
黛玉也犯了愁,迎春到底是贾家的女儿,被贾赦做主嫁进了孙家——和她这个林家女儿的关系其实并不大,她也没什么理由去强出头,只得叹息道:“还能怎么办呢?不过是像大嫂子说的,摆摆谱儿,给二姐姐撑撑腰,要是孙家还不听,也只能告诉外祖母,让她去管管了。”
紫鹃道:“老太君眼下怕是没有时间管表姑奶奶的事了。”
黛玉知道,如今元春病危,贾母定是心急如焚,可是难道迎春不是她的孙女?遂道:“不会的,我清楚外祖母的为人,她最是体贴孙儿们的,先前不管,也只是怕有什么误会。如果真知道了二姐姐过得不好,怎么会不管不顾呢?”
紫鹃欲言又止,只是叹了口气,道:“姑娘放心,我明儿个就和茜雪一起去孙家。”
次日一早,紫鹃和茜雪伺候黛玉梳洗完毕了,便去了孙家。林家与孙家隔了半个京城,她们到的时候,已经是日上杆头了,孙家下人却还懒懒散散的,听说她们是太太的表妹派来给太太送东西的,也没什么规矩礼貌,挥手就要赶人。紫鹃喝道:“好大的胆子!我们家姑娘是皇上亲封的明珠族姬,品级与郡君相同,难道哪家郡王府派人过来,你们也是说赶就赶的?”那门房才眯着眼睛看了她们两眼,见她们穿着、打扮均是不俗,连送她们来的马车都富丽堂皇的,才去通报。迎春果然命他速速请她们一见,门房不情不愿的,放紫鹃和茜雪进去,嘴里仍在嘟嘟囔囔地抱怨着迎春:“使什么太太威风呢,还当自己是国公府出来的不成?倒学起别家太太交际应酬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儿。”
茜雪隐隐地听到了,拉了一把紫鹃的袖子,紫鹃咬牙,轻声道:“先别吱声,我们见了表姑奶奶再说。”
她心里也犯嘀咕,便是迎春性子再怯懦、管不住下人,她也是这孙家明媒正娶的太太,父亲还是正三品的一等奖军,何至于这门房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说她了?但见了迎春,不禁大吃一惊。只见那屋子空落落的,什么摆设都没有,迎春身上穿的还是旧衣裳,也没什么首饰,明显地消瘦了不少,眼睛哭得肿成了核桃,见到她们俩,眼泪止不住地流,只是看着屋里的婆子,不敢开口。还是绣橘开口,把那两个婆子支出去了,她这才握着紫鹃和茜雪的手道:“想不到你们姑娘竟然还记得我,我嫁过来这么久了,你们是头一个来看我的。”
紫鹃原还想问问迎春过得怎么样,此刻也不必再问了,眼见着是不如何的,便问道:“表姑奶奶回过荣国府么?那边老太太、太太知道了吗?就没有派人来敲打一下表姑爷?”迎春道:“回过了,老太太如今病着,并不敢拿这些话去烦她的心,二太太也知道了,陪着哭了一场,留我在紫菱洲住了三天,劝我忍着,说过几年,姑爷回心转意了就好。”
人哪有那么容易悔改的?贾赦都多大岁数了,不还是那副老样子。紫鹃在心里嘀咕着,又细细问迎春怎么回事,迎春却只摇着头道:“家丑不可外扬,不过是我的命罢了。你们姑娘能记得我,我也心满意足了。如今说出来,不过徒添伤心罢了。”急得绣橘在旁边跺脚道:“我的好姑奶奶,林姑娘难道是外人?她如今身份不比往常,说话只怕比那边凤奶奶都管用,好容易有个人愿意来管管你的事,你不和她说,闷在肚子里作甚?”迎春却只流着泪不说话。
绣橘恨其不争,气得拧头出去了。待紫鹃和茜雪走时,却又悄悄地拉着她们,把迎春在孙家受到的打骂粗粗地学给她们听了,又嘱咐道:“我们姑奶奶的性子你们是知道的,是个不顶用的,那边
太太也不敢管,也不敢叫老太太知道,你们姑娘要是还记得往昔的情分,救我们姑奶奶于水火,我替姑奶奶给你们姑娘磕头,今生来世做牛做马地报答你们。也不要你们姑娘为难,就派个管事的,来和那姓孙的说一声,让他知道姑娘也是有些体面的亲戚的就行。”
茜雪含着泪道:“二姑娘在荣国府的时候,不管如何,也没短过吃穿,怎么嫁了人,反到了这步田地!”又应道,“好妹妹,你放心,我们一定去求姑娘。”
绣橘苦着一张脸,看着她们,眼里竟是哀求:“你们快些,这姓孙的真的不是人,家里的丫头、媳妇已经被他淫遍了,我们这几个陪嫁的,他也不顾忌,我们姑奶奶你们是知道的,哪有本事拦着?也是我拿那边贵妃娘娘说话,他才不敢对我们房里的人下手,也撑不了多久的,咱们也是从小长大的情分,就为了我的命,求你们求求林姑娘。”她也是没想到,到头来,愿意出手拉她们一把的,竟然是原先在荣国府孤立无援的林姑娘,掌管家事多年、仿佛无所不能的王夫人、凤姐,或者最体贴女孩儿的宝玉,都只能袖手旁观。
紫鹃她们也没料到迎春和绣橘的处境竟难堪至此,哑着嗓子应道:“你放心。”便匆匆回去了。
黛玉此刻却不在漱楠苑中,正在韵婉屋里逗弄小侄女。紫鹃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叫了个小丫头去请她回来。王嬷嬷和雪雁她们见她二人表情不对,也懂了三分:“表姑奶奶是不是过得很辛苦?”紫鹃刚想说,只是话没出口,眼泪先流了下来。
待黛玉回到屋里,只见一屋子大大小小的丫头,都默默垂泪,心里登时凉了半截:“二姐姐是不是被孙家欺负了?”茜雪一边哭,一边把绣橘说的那些话学给她听,又隐去了些不该说给闺阁中的女孩儿听的粗言鄙语,道:“姑娘虽不能管,派个管事的,常去孙家问候也好。”
黛玉气得直哆嗦,当即就要叫源儿过来,又觉得只源儿不够,便要唤林华,恰好韵婉那儿见她急急忙忙回来,派了一个丫头来问出了什么事,听了黛玉这儿的回话,便道:“那孙绍祖我知道,袭了他老子的职,又在兵部候缺的那个是不是?原来他想谋个实缺,还试着走兵部朱侍郎的门路,朱侍郎同你哥哥说,那可是个人面兽心、混账到顶的,要是谁敢荐他,便是连那个人都可一并否了。他名声如此差,连朱侍郎都不顾情面,这么评价他,你舅舅家就是再不上心,也不该把女儿嫁给他呀。”见黛玉气得脸都白了,又赶忙宽慰她道,“不要急,如今你哥哥的奶兄正在家里,我叫他替你走一趟。那孙绍祖就是再狂妄,也得给你哥哥几分面子的。只是说到底,咱们也不是你二姐姐的什么人,帮的了一时,也帮不了一世,还是要她娘家出面,或者她自己狠起来,闹得那孙家不敢小觑了她才是。”
虽然隔得这么远了,但黛玉去荣国府的那次,也隐隐约约听了一耳朵,关于薛家那个媳妇多厉害,闹得薛家不得安宁,连那么浑的薛蟠都拿她没法,躲了出去的事儿。可见人若是真的不管不顾了,杀伤力也不小。但迎春是什么人,黛玉还是清楚的。且不说她在娘家并没有夏金桂那么得宠,便就是如今林征的奶兄去了孙家,要迎春借机直起腰杆子来数落数落孙家的下人,她都做不到。无法,只能一边请林征的奶兄替她跑一趟,往孙府送东西给迎春,一边又派源儿去荣国府报信。
第147章第147章
荣国府众人听闻黛玉的那个得力小厮又来了,以为宫里又有什么新的消息,赶忙去请,王夫人留了个心眼:“先别告诉老太太知道,万一又是不好的消息,老太太年纪大了,身子遭不住。”她心里黛玉到底还是当年那个小性儿、受了委屈就要发作的小丫头,既然和荣国府关系不好了,又怎么会传好消息来?怕是要在他们家倒霉的时候幸灾乐祸罢了。
谁知源儿这次来是来说迎春的事的。王夫人知道宫里娘娘的事并无转机,一时也泄了气,又恼迎春把家里的事拿出去说,“孙家名声坏了对她有什么好处?”又恨黛玉多管闲事:“我还当只有宝玉会说这样的糊涂孩子话,她们家自诩诗书礼教之家,也不过仗着太子的声势在乖张行事罢了。自己把嫁出去的女儿接回来,贻笑大方了,还要把别人家也拉下水,成为笑柄不成?”屋里的丫头皆噤声不语,王夫人冷静了下来,又哭道:“说到底,我为着这事着急忙碌做什么呢?迎丫头不是大房的人?回头说起来,也没人计较大太太怎么样,都说是我不闻不问了,我又图什么?”
她话已说到这份上,探春便是再同情迎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得安慰道:“太太为家里做的这些,长着眼睛的都看得到呢。和大太太比这些,不是显得……只是太太,林家的那个小厮还等着回话呢?还是要叮嘱清楚了,到底林姐姐身份不同,太太再委屈,也不好明着同她闹翻的。”
王夫人道:“你说得有道理,只是还是要说清楚了,如今迎春出了门,连我们家的人都不算了,都是孙家的内事,小两口初初相处,有些摩擦不是正常?要大张旗鼓地闹起来,丢脸的还不是迎丫头。”遂叫来周瑞,叫他亲自去打发走源儿,细细斟酌了语气,让他去回黛玉,又特特地强调了这是孙家私事,就算同荣国府有关系,也与她林家没什么相干。
黛玉听了源儿的回话,只觉得不可思议:“老太太是这么说的?”
源儿忙道:“并不曾见着老太君,那边二太太说,老太太自知道贵妃病后,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怕知道了这些也要大病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