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栀道:“因是城外有一处村里,十几户人家都染了风寒,严先生恐是会传染的疫病,前去探查了。至少要过十日才回来的。”
说话间,贾母的院子也到了,黛玉同几栀进去,只见屋里挤满了人,邢、王二位夫人并尤氏、李纨、宝钗、宝玉等都坐在屋中,见到她们过来,忙起身相迎。贾母听见黛玉来了,也强打起精神,命人扶她坐起,黛玉忙上前一步,扶她坐下,又给她请了安,便把位子让给几栀,叫她来给贾母看脉。
贾母见黛玉身边带的几个丫头都眉清目秀、规规矩矩的,便问:“你这次带的丫头们可真真标致,紫鹃同雪雁呢?”
黛玉笑道:“前几天婶子想着紫鹃年纪也到了,问她的出路,她和雪雁都说不要配人,想要跟着我进宫,如今在家里跟着教养嬷嬷学规矩呢。”
贾母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只是心里依旧门儿清,先前那出“掉包计”,怕是没瞒得过她,紫鹃和雪雁这两个丫头也是又气又愧,才不愿再来这里。她怕黛玉误会,有心要解释一二,只是这事不管怎么说来,都是自己家做得不地道,怎么解释都不像。难得黛玉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带过去了,她也只好不提,只是又想起另一件事来:“我听说你替你二姐姐打官司来着?”
黛玉应道:“是,府尹大人传了文书给我叔父,不日就要开堂了。”
贾母叹道:“这是特意等到咱们家的判决下来才审的。我们家情况现在这不上不下的,二丫头的官司,也不知道他们想怎么判。”
这道理黛玉又何尝不明白?她嘴唇动了动,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只偏过头去看了一眼屋里的女眷们,见少了一个人,便问道:“惜春妹妹呢?”尤氏听见了,抹泪道:“这丫头自抄家后,行事越发地孤僻,如今躲在屋里,烧香拜佛的,成日里说要去出家,连太太和宝丫头都劝不住了。”
宝玉心道:“从前大家在大观园里一块儿笑闹时,作诗作画,二姐姐和四妹妹还是何等的快活!如今二姐姐受尽了委屈,四妹妹几乎要看破红尘,又是何等的凄凉!”他想到这里,不免长吁短叹,却见宝钗斜着脸笑着看他,悄声问道:“你在想什么呢?”宝玉因前几日才与她敞开心事,把包括黛玉在内的种种心事说明了,又有了夫妻之实,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见她这副模样,自然明白她在喝黛玉的醋,忙道:“我在想二姐姐和四妹妹。”
宝钗听到迎春的名字,物是人非之感也涌上心头,便问黛玉:“二姐姐在林妹妹府上叨扰了——我听说她被二姐夫打伤了,林妹妹才要替她打官司,不知她现在身体如何了?”
贾母叹道:“到底还是你们姑嫂和睦,宝丫头还能记得她姐姐。”也问,“二丫头可还好?”
不等黛玉答话,几栀便问道:“老太太之前吃的什么药?”
王夫人忙命人把贾母之前吃的药方子拿过来,给她过目。几栀皱着眉看过,再看了看贾母的舌苔,也不言语,自去写方子。王夫人等心里没底,便把黛玉拉到外头悄悄问她,黛玉神情忧伤,只道:“舅妈放心,我来问她。”
原来几栀的性子,黛玉是最清楚不过的,往往她这个样子,就是病不大好的意思了,王夫人看黛玉的神情,也猜到了几分,问道:“莫非老太太是……”
黛玉并不敢应答。王夫人又急道:“这位钱姑娘到底年轻,兴许看不准呢,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不知能否请她祖父钱老太医出马,给老太太看看?”黛玉道:“如今迎春姐姐正在要紧的时候,钱老太医给她施针,离不得人。”
王夫人也是急得紧了,一时口不择言:“迎丫头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她还能有老太太要紧不成?”
黛玉却是没料到二舅母会冒出这句话来,也僵在那里,良久才喃喃道:“迎姐姐一直说,她这一辈子,也就跟在二舅妈身边的时候过了几天舒畅日子,想着紫菱洲才撑下来的呢。”
第171章第171章
王夫人亦知自己失言,忙道:“我也是关心则乱,林丫头可不要误会了,你也知道,我向来笨嘴拙舌的,连老太太都说了几次我木讷了。”黛玉勉强地笑了笑,擦去眼角泪花,又道:“钱老太爷年纪也大了,要他出门也不方便。我回家后,去请太医院的太医来为外祖母看看吧。”王夫人松了一口气,忙连声道谢,到底养育了迎春一场,还是有些担心她,听黛玉刚才的话,迎春的伤势比她预想的要严重得多,她有心问问,可先前说错了话,此刻再问,好像是故意的似的,也只得闭嘴不语。
几栀开了药方出来,见到黛玉,干咳了一声:“你怎么哭了?”
黛玉也不回答她,只问:“你开了什么药?回头我让人送些过来。”
“其实和之前的大夫开的药也差不离。”几栀苦笑道,“前头那个大夫倒也没开错方子,我不过多添了点清热的药。”她想了想,还是轻轻地说了声,“老太太年纪毕竟大了。”
她这话的意思其实再明白不过了,黛玉虽有心理准备,听到这话还是有些难过,含着眼泪问道:“只能如此了?”请太医之类的话也只能安慰安慰其他人罢了,几栀虽然年纪小,但所谓名师出高徒,她觉得无能为力的病人,怕是太医也只会束手无策了。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贾母毕竟也到了这个年纪,又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只是在她心里,贾母还是当年她进京时那个无所不能、替她遮风避雨的外祖母,原来一转眼的,竟然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王夫人毕竟也是打理了这么多年家事,几栀的言外之意哪里会听不明白?只是如今家里本来就不景气,一些老亲戚老朋友都是看在贾母的面子上还帮衬着,一旦贾母没了,要办丧事,又要分家,手头只怕更紧了,若是再有要债要的紧的,日子就更难过了。不管为着什么,贾母都是越长寿越好的。她刚想问问几栀可还有别的办法,就听人来报,说是栊翠庵的妙玉师傅来给贾母请安了。
因贾母在病中,阖宅女眷无不来请安,王夫人道:“她不常出来的,难得过来,快请进来。”又让彩云去通报给老夫人。见黛玉好奇,便介绍道:“是之前娘娘要回来省亲的时候,特特请的一位带修行的师傅。说起来,还同你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也是自小体弱多病,请了替身也没用,到底是自己出家了才好些。她也是有些学问和修行的,这么些年一直住在园子里的栊翠庵内,因着出身不同,为人也有些高傲,难得出来一次的。”黛玉看过去,只见那名叫妙玉的师傅,衣着素朴,袅袅婷婷,却与常人不同,她心里叹了叹,道:“我头一次来的时候还说,到底是外祖母家,下人都与别家不同,如今下人们打扮、行事,倒和别家没两样了,也就看着这位妙玉师傅,还能看出外祖母家从前的富贵做派来。”
妙玉见到黛玉,也啧啧称奇,想道:“从前常听说老太太有个外孙女儿,也在这家住了几年,后来回自己叔叔家去了,是个模样、文采都不输宝钗的,只是从前她都来得匆忙,我也不爱和他家那些人凑在一起,到今日才得一见,果然如此。之前宝玉魂不守舍的,莫非也是因为她?”她心里百般滋味,也不知说什么好,过来与黛玉互相见了礼。
几栀恐还有别的病人要去医馆,先行告辞了。黛玉见贾母病成这样,有心多留一阵,遂道:“你回去了,差人同我婶娘说一声,晚点叫人来接我。”
王夫人留客道:“今日还着急回去么?在这儿过夜也是可以的。莫非是嫌弃如今我家屋舍挤了?”
黛玉笑道:“从前我也是住在外祖母房里的碧纱橱内,有什么挤不挤的?只是如今家中有宫里的嬷嬷在,饮食起居都得按着规矩来,实在不敢违抗。”
王夫人想起她的身份,不禁又是一叹
,曾经为着元春能进宫去,他们也是用尽了心思、走遍了门路,元春也是自小也用功,几乎可以说是从懂事起就在学规矩,也可以说是吃了不少苦,长到十几岁时,谁不知道荣国府的大姑娘是个柔静娴雅、才思敏捷的大家闺秀?当时贾代善的面子还在,元春又资质出众,顺利选进了宫,可也是熬了十年才出头。及至被封贵妃,家里也水涨船高,都以为自此高枕无忧,谁知好日子也没能过几年呢?尤其是现在分析起来,其实贾珍、贾赦虽胆大妄为,但京里像他们这样的王公贵族何其多?皇上对他们如此针对,恐怕还是娘娘在宫里最后生了变故。那深宫大院,虽是世上最有权势的地方,却也是最险恶之地。如今黛玉竟要往那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