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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第1页)

以说,姑娘是把自家的口味带到了婆家,从此就不必念着娘家那一口酸味了。这境况,吃酸应是不输于酸味高地的川黔。于味觉考察,可以这样认为,神农架是一个酸麻高地,区别于川的麻辣和黔之酸辣。

麻豆是酸麻的标志物,往往在麻豆中间,夹杂着颗粒细小,色泽青灰的花椒,我初始以为它是麻椒,在松柏镇乡间的农家老门户品饮时,问过郑联合秘书长它是花椒还是麻椒,郑联合秘书长说,是花椒。用很多的花椒,加姜蒜和辣椒一起以老泡菜水泡之,就获取了麻豆。麻豆开胃生津,拿筷子夹一二粒入口,细细一嚼,酸鲜的麻豆触及味蕾,满口生津,喝白酒的中途嚼了,又有解酒之效,再不经意嚼着了花椒,麻麻的,有酸味的的铺垫,复合出的麻酸味爽极,实在是佐酒佳品。那老门户,户主是中年山民,有个响亮的名字叫赵英雄,他就将他的农家院子做餐馆,生意甚佳。

但是,麻豆颇不引人注意,一小碟的搁桌上十分不起眼,然而错过麻豆,恰如错过神农架的细节,将宏大叙事的山体猛看几眼,却忽略了山上的鸟儿与鲜花。忽略麻豆的原因可能是误认麻豆是普通的泡豆,且是以白水泡的那一种大路货豆子,这是犯的先验性错误,而犯先验性的错误,是到神农架游历与品饮的客人的一种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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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鱼镇的腊蹄子

到木鱼镇已经是很晚了,太阳落入了神农架一个山谷。从武汉出发,我们走的是宜昌――兴山――木鱼路线,沿着香溪河走,路过了昭君村,说起来,美女王昭君是神农架人。因为从地理方面来看,兴山也在神农架的结构上。吃香溪水成长的王昭君,就是神农架山水哺育的,现在神农架的人,很大一部分是兴山人,兴山现在仍然在出美女,在神农架遇到一个美丽的女孩,一问,八成是兴山人(有的是祖籍)。兴山美女的特征是,肤白,眼睛大,腰细,说话山雾般飘飘。神农架的语言,着实是一种养耳的语言,未到现场,及难想象说这样温言柔语的人,是生活在传说有野人出没的神农架山里。

木鱼镇原叫木鱼坪,如今是神农架最繁华的一个镇,它主要有住宿、餐饮与购物,也有民俗风情表演,一条木鱼河悠悠流淌,将山中悠然岁月带向远方。镇对面有一片茶场,产白毛尖茶,这是我住下后打听到的。现在到神农架旅游,便是到木鱼镇,再从木鱼镇出发,去神农顶风景区,红坪画廊、燕子垭、天生桥和神农坛都是最近的。我以为,青天袍的风景也不错,在神农架,最好是有一个自我徒步的时间,但人都做不到。车到木鱼镇,住进楚林宾馆,自然保护区管理局接待处的沈寿敏女士就领我们到神保饭店开饮。

我在过兴山的路上,似乎有一种预感,此番到神农架吃不到野生动物了,十几年前到房县,差不多吃了猛兽以外的野生动物,那个时代一去不复返了。果然,进了神保饭店,最大的一只锅子里面,炖的是腊蹄子。然而,腊蹄子十分有味道,它是用神农架的猪蹄腊制的,腊味浓郁,经嚼耐品,猪肉的原香亦浓,咬开来看那肉纤维,如油松木质般红润。

是王大兴副局长坐陪,廖局长接见一下,去陪其他客人了。王局介绍了神农架一般的自然保护状况,主题仍是饮酒,此兄精瘦,眉清目秀,松柏镇人,看上去不善饮,好半天才饮一口,但一口却是大玻璃杯的半杯,他要我照他的样子饮,我吓一跳,我要被他灌倒,可用四两拨千斤来形容,他真的不及我一半的体重。我,不得不按王局的样子饮,只是酒中,不断找些话题拖延饮酒时间。比如让王局介绍腊蹄子,讲山中民俗,讲植被分布等等,不过,王局又是何等之人?坐镇木鱼镇,甚么鸟人没有见过?他只一声“喝”,又是半杯下肚。暗中思忖,像王局这样见识广泛的干部,只有北京这边的酒友十年砍柴可以对付。然而,思想永远不是单向度的,我想到遥远的十年砍柴的时候,王局就让沈女士敬酒,沈女士话语温润,加之她说,在神农架这些日子的行程,她将全程相随,说罢,她一小杯,我一大杯,酒燃烧着流过咽喉,我想,千万不要醉了。又想,醉了也拉倒吧,神农架的人,果然有山人的纯朴与热情。只道是,享受了这样的热情,设若写不好神农架,那是该打板子。

初进神农架,在木鱼镇的暮色中,在月上山头鸟鸣幽谷的时光,醉意悄然升上心头,这神农架,腊蹄子的味道也令人迷恋呢,有了它的陈香,再有了白云边酒的沁润,这也是好入梦的。只是,我脑子里还是香溪河,还是弯弯山道以及青葱的重重大山。月光洒满了木鱼镇,空气柔凉,木鱼镇两边都是大山,大山重重叠叠,森林茂密,悬崖上有树,似要飞翔,木鱼镇是山中的一条峡谷,或叫一个坪,有一条街,两边都是房子,房子照例都是宾馆、酒馆和土特产商店,北边有一条河,河上有缆索的桥,河水漫过大小卵石清悠悠流淌,有微凉的声音在河岸漫溢。

懒豆腐

我以为懒豆腐是一种爽,可能在夏令和冬时都一样,我感觉到它有一种朴实的神秘,设若没有对懒豆腐发生兴趣,对它的历史有所了解,忽略它的存在是完全可能的。初到木鱼镇时,主人曾问我想吃什么,我只说了一个合馇,因为听说合馇有很多年了,到鄂西多次却没有吃到,湖北作家叶梅,还有黄冈中学的老校长田忠杰都跟我讲过合馇,他们讲起合馇来,无不怀着一种无限向往的神色。尤其是田忠杰先生,他是1915年出生,读过张之洞的工业中专,还有湖北革命大学(前身湖北师大),攻数学。我问他在抗日的时候如何读书的,他说,抗日的时候,学校迁到川东,没有好吃的,能吃上一顿合馇就是过年。此便加深了我对合馇的印象,那么,遇到有合馇的地方,那就一定要吃。

合馇是土家族的食物,且是一种至爱。神农架林区有8万人口,少数民族约有5千人,主要是土家族,分布在3250平方公里林区(一说3253平方公里,其中有四分之一原始森林至今仍没有过人的足迹),但是,合馇在神农架叫做懒豆腐,大约含有懒人打的豆腐之意,合馇就是将黄豆浸泡之后,磨了,豆浆豆渣一起煮,加入油盐和切碎的青菜,吃起来,果然爽,能开胃,三下两下就把人吃热乎了,且胃口大开。这有些神奇,与那精心制造的豆腐相比,它吃了更叫人上瘾。我是在木鱼镇的乡村吃的懒豆腐,这是这样的原始森林里面,也流行吃农家菜,就是让没有受过烹饪训练的厨子做农家菜,然后品尝之。这次还加上了武汉的樊红一家,他们也是专门来吃农家菜的。

毕竟不是鄂西人,我以为懒豆腐适宜开胃和爽口,开席之始吃它半碗开胃,中途酒间吃它一些,尤其在吃腊味的时候,其爽口的作用十分大。懒豆腐的流行区域仅限于鄂西与川东,在川东,它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豆花,或豆花饭,做法繁复一些,加辣椒与肉末。地方人士酷爱,为什么它没有流传出去呢?这是一个谜,猜测不出其中奥秘。神农架林区现在的人口,有许多是外来人,主要是1960年代初进山修路和开伐森林的人和他们的后代。他们现在也是同化了的,提起懒豆腐,他们也是有神往之色。关于黄豆,即通常说的大豆罢,神农架至今还有野生的大豆,生长在海拔1200――1500米的关门山、坪堑一带。野生大豆的生命力极强,世界大豆王国――美国,上世纪1950年代,曾因大豆孢囊线虫病席卷整个北美大地,美国大豆濒临绝境,后来育种专家来中国引进野生大豆培育出新的抗病品种,美国大豆才绝处逢生。

从木鱼镇开始,我以后游历神农架各地,尤其在新华的牛栏头,都吃到了懒豆腐,它是神农架山人的日常食物,而懒豆腐中的青菜,我以为用微苦的萝卜叶子好,但这也是见仁见智,只道是那山、那水方出了那菜,而那人怎么做,我们且怎么吃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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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果

神农架的山民,至今叫土豆为洋芋,有时候未及改口说土豆,山民竟听不懂,纵然土豆是他们的主食之一。镇上的人,有时会开玩笑:吃什么啊?洋芋炒土豆!洋芋就是土豆。神农架有一种将土豆整吃的吃法,叫吃洋芋果,美称为黄金果。盖神农架的土豆小而圆,小的如豆,大的就如常规市场见到的,在海拔千米上下的山坡地上种植,淀粉含量高,质地细腻,粉甜而香。神农架的土豆,完全可以与山西芦芽山五寨的土豆相比,只道是神农架的土豆藏于深山人未识。

黄金果是主食之一。将新鲜土豆刨了皮,在锅中焖熟了,再小火文炕,略淋油小煎,黄金果便黄灿灿油亮亮的了,装一碗,筷子夹了送入口中细嚼慢咽,满口的土豆香。做黄金果的土豆,最好是新挖起来的土豆,山坡上的旱地,新土豆从棕色土壤里挖出来,原就是金黄滚圆,称果颇为恰当。土豆本非豆,然取名为豆,如酱油非油,熊猫非猫,土豆因与棕色土壤色泽反差大,刨开土即一目了然。我在牛栏头的天星寨脚下,看余应纲一家挖土豆,他们一字形排开,人握一锄,前面搁两筐,挖了土豆,便拣起搁筐里。土干而松,石砾陈杂,间有腐叶,土豆苗与杂草生在一块,地中间还散种着漆树。每一株土豆苗下,都有一窝中个和小个的土豆,像一窝金蛋蛋。他们的锄,柄只一米长,锄刃两边尖角,锄与柄呈60度角,此角度看上去宜于挖坡地。土豆挖完,便将筐里的土豆装入大竹背篓,背回家去。专门装物的竹背篓,呈剌叭形,上大下小,装满物后,须蹲坐于地,两臂插入竹肩带背起来,这背篓也叫背子。那一晚,我吃了三碗黄金果,是神农架的唐运秀妈妈做的,一生中吃到的最香的土豆。哦,黄金果。山民有诗云:烤的疙蔸火,吃的洋芋果,包谷酒合着腊肉喝,除了神仙就是我。

吃黄金果,照例喝了些散装包谷酒,古老的木桌上有一个火锅子,架在三脚铁皮炉上,炉是烧的木炭,火锅的汤有些酸辣,其中有一种调料,叫木姜子,初时吃很奇特,它有一种樟树叶子的味道,原来它也是樟科植物。唐妈妈搁了一些腊肉在火锅里,炒了鸡蛋,黄灿灿的,那是真正的山里的鸡蛋。牛栏头吃肉是不容易,我是走了6个小时山路加河道才抵达的。按照山民的诗描绘,我恰好就是烤着疙蔸火,吃着洋芋果,包谷酒合着腊肉喝。在6月下旬,坐在疙蔸火边上喝酒,听河水在山谷絮絮叨叨,看月亮白白地升起来,草虫鸣唱,林鸟惊啼,这便是在牛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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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饼

水晶饼是在松柏老门户吃的,照例是联合兄与姚万琼领着我们,坐在农户的门口,院子边上有两棵花红树,已经结果了,还有一棵是核桃树,叶子葱郁,树冠盛大。下午的太阳,拖着斜光向西山移去,院落对面的山冈,是林区万亩板栗基地,绒穗状的白花开在枝头,远远看过去,似有一层雪落绿枝。屋后生竹,有画眉啼叫,一只松鼠大大方方爬上核桃树上去,几经跳跃消失在枝叶间。

四野寂静,草虫开始啼鸣,蜂蝶在温和的临近黄昏的阳光中飞舞,这样坐在农家门口,摇着纸扇,喝着神农架绿茶,听联合兄讲小时捕鱼摸虾,偷瓜打鸟的故事,十分悠然。联合兄姓郑,是林区政府秘书长,清秀,戴一浅度近视眼镜,姚万琼是他手下之美女科长,管接待科,听得她惊讶不已,顶头上司居然有此“光荣”历史,至上菜时打断话题,联合兄仍道:我要写这样一本书。我说:写啊,让言实出版社出,肯定能畅销。

上的菜中,有一客饼,晶莹剔透,切成小的方块形。姚万琼介绍,这叫水晶饼,是土豆淀粉做成的,我夹起一块品尝,柔韧、绵软、富弹性,初嚼有些干胶质的涩,之后便滑柔了。它是土豆香型,尤其是嚼一程之后,就着边上的凉拌荆芥再嚼下咽,又有荆芥的辛辣青香,感觉这事物真美好,它像工艺品,真正的美食。望着夕阳西落,沐浴着山间的清凉晚风,聆听村落的鸡鸣犬吠,以及蝉鸣,这食物便如乡土中国的极致精美,有些要呵护它的想法了。

水晶饼后来在其他地方也吃过,然不及此农户门口的美,或者想到,一番关于少年闹剧的追忆,调动了心灵中美好的存寄,是这样在葱茏的山间,宁静的农户门前,依稀的有些宁静的忧郁与甜蜜,这便是生命中一个短暂的停顿,或打量,一轮薄薄的月儿升起在淡蓝的天空,西边还有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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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牛栏头吃洋芋汤

洋芋汤是神农架人的一种主食,大约可以把它当做面片汤或者粥。以前,我确实尝试过土豆(洋芋)的多种做法,却没有做这样的土豆汤,而且它的品味令人惊叹,我只有努力尝试将这样的味道表达。

第一次吃洋芋汤,是在牛栏头,这里是“新华大断裂”的踪峡口,也是观音河的源头。牛栏头只剩下余应纲一户人家,老妈妈唐运秀,四兄弟,一个女儿,还有一个从更山里面来治眼疾的老乡,他们挖了一个下午的土豆。天近黄昏,我去河里洗澡,老小余运福陪着我,他担心有狗追出来咬我,他们家有三条狗,两条是黄白相间的花狗,一条是黄狗,黄狗性情特别暴烈、凶猛,人从家里走出去它也追着咬,颇令人恐怖。

河水很凉,河在这里已然是溪,或曰山涧,丈余宽,乱石纷呈,浅水流泻,些许小潭积了落叶,清水里小鱼和蝌蚪游戏。岸边,生长着灌木和巴芒,有一种叫黄柯子的植物,大叶子,直立着长,上部开花,据说它宜于给疖子消仲,皮肤上长疖子,用它果子的浆汁滴了疖子就会好。河边有林蛙,它们趴在比较低的湿润石头上,叫的时候,声音是“邦、邦、邦”,所以这里人都叫林蛙为“邦邦”。“邦邦”与普通青蛙比,它的皮肤浅黄,趴伏的姿态较平,它对人几乎没有反应,它的身体轮廊比青蛙清晰一些,腿亦修长,实际上“邦邦”的皮肤颜色不固定,与它所处环境相关,皆因它能选择皮肤颜色,如在比较暗的峡谷,苔藓颜色深,“邦邦”的肤色便接近黑色。

我想找一个隐蔽的河段洗澡,余运福对我说,这里除了你,再没有别人了。然而,他仍守着我,他穿了一条裤脚已短,裤管破碎如流苏,赤裸上身,清秀的面庞挂着憨憨的笑。看他深棕色的皮肤,结实的肤肉,我迟迟不好意思下河,我这身上白呀,又是很肥硕的么,如是完全的暴露在他面前,实在是有些惭愧。我跟余运福聊了一会,迟疑地不想脱衣,他大约明白了我的心思,便去河对岸玉米地后面的土豆地挖土豆。余运福一走,我脱了衣服,把河水往身上浇,水凉,使劲用湿毛巾在身上擦,从手臂、小腿不惧冷的地方擦起,渐渐往身上擦,直至身上皮肤都擦得红而热了,就不惧冷了,躺在清清的溪水里,仰望着蓝天。天空高远,山头葱绿,溪水从身体上跳跃着往下游奔去。我在一个非常悠远与宁静的地方,我躺在岁月的深处,我在地球最纯净的地方,我只听见山雀子鸣叫,他们在山坡的板栗树上,我的近前有一棵槭树。

洗罢,去坡上看他们挖土豆,土豆也挖完了,我随着他们一道回家,余运福间或也用普通话说一声土豆,他说普通话只说短句,或者只说一个单词,暴发音,声音短促洪亮,我以为他的普通话比我说得好,看他清秀的面庞,真是一尘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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