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不算大,倒是也收拾得干净整洁。相思知道大人讨厌脏乱,因此即便只是暂时来待一会儿的地方,手下人也必定事先仔细打扫,就像那个城南郊外的农家院子一样。
随从将她带到正屋,不多时,又有体面利落的小厮过来倒茶,这院子里虽幽静,但看上去也不像是闲置无人的地方。
相思坐在那里,因为与他们不熟,未免有些尴尬。那个随从也没有久留,很快便说是去门外等候督公,就此离开了屋子。
小厮沏茶之后,也彬彬有礼地退了下去。
相思捧着茶杯取暖,双手总算有了一点温度,身子却还是冻得很。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马鸣之声,随后院门再度开启。
相思微微一怔,随即怀着兴奋滚烫的心,提着宝蓝织金鸳鸯襕裙奔出了正屋,裙边的累丝梅花嵌绿宝石禁步晃动不已,铃铃轻响。
空寂的院子里,唯有这清脆响动犹如轻曲荡漾。
然而从院外进来的,不是江怀越。
厚重的照壁后,脚步声轻盈,先是有两名妙龄少女仪态万千地缓缓而来,从身材到气质,几乎都出奇的接近。明明只是十五六的模样,但眼神沉静,姿态优雅,自有一番气度不凡。
相思愣了愣,站在了台阶下。
待那两名少女一左一右站定到院子两侧,从那灰白照壁之后,才又转出了两人。
其一为年轻女子,身穿紫缎暗花纹的夹袄,外罩着藕荷刺绣比甲,素白的襕裙洁净无华,只在裙角以精巧的绣工点缀了双道翠叶繁花,作为压脚,别致秀雅。
或许是因为风大寒冷,她肩后还披着玄色披风,脸上亦佩着挡风的面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只一双秋池似的凤眸露出,正望着相思,隐隐有几分审度之意。
她的腰间亦悬着禁步,步移而坠不动,稳贴端庄,金叶缠绕白鹤昂首,口中含着明珠,流注着温润的光。
在她身侧,则是一名仆妇打扮的中年女子,面目肃然,目光凌厉。
相思愕然,白裙女子默默看着她,秀眉微微蹙起。
“你就是相思?”
她轻声问起,声音清润似甘酿,却含着说不出的疏离之感。
相思点点头,试探道:“请问你是……”
她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径直走向台阶,从相思身边缓缓走过,先是不看她一眼,直至莲步轻移踏上了第二个台阶,才略微回眸看了看她,淡淡道:“进来。”
相思实在不明白这个女子的身份,在她和江怀越交往的日子里,乃至再往前,从认识他开始,从未在他身边见过其他女子。
但是对方虽只带着三名女仆前来,却无形中显露贵胄神韵,那一种自然而成的典雅端方,是她不曾有过,也不能学会的。
她看着那白裙女子轻轻步入正屋,裙边的禁步仍旧不发出一丝响声。
于是她也小心翼翼地提起裙子,踏上了台阶。
虽然已经足够谨慎克制,但在走台阶时,她的禁步还是不可避免的撞击摇晃,发出了清越响声。
已走入正屋的女子不由又回望一眼,眼神里隐约产生不满和鄙夷。在侍女与仆妇的陪伴下,白裙女子在正座落座,扬起下颔示意:“你过来。”
相思完全处于一种不辨东西的状况下,一来吃不透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二来被这压人的气势震慑得不敢随意。想到既然是督公叫她等在此地,那现在的这女子恐怕也是身份不俗之人,因此犹犹豫豫向前走了几步,屈膝行礼道:“淡粉楼相思,不知姐姐是哪一位?原先好像从未见过……”
此话一出,却招来白裙女子的冷哼:“你平素就是这般说话的吗?”
相思更不明白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够有礼了:“是……是我说错了什么?”
方才还温文典雅的女子忽的蹙起双眉,训斥道:“你我素不相识,你是什么身份,轮得到来与我姐妹相称?”
相思一震,有寒意自心底涌起,但脸上还是不改神色,只是低垂了眼帘道:“姑娘请恕罪,我实在是不知您到底应该如何称呼……想着您也许与大人也熟悉,便叫了一声姐姐,如果您不愿意,那就不叫吧。”
此时一直沉着脸的仆妇忽然开口:“大胆,什么姐姐妹妹又姑娘的,你想套什么近乎?此是宫中的掌事姑姑,你这种烟花女子,还不下跪叩首?!”
相思一惊,虽有不愿,但还是只好跪在正屋中央,却又诧异道:“您是宫里头的姑姑,为什么会来这里?”
白裙女子漠然道:“还不是因为你,行为放荡,有失体统?否则你我身份悬殊,我又怎会特意离宫前来这等荒僻地界?”
“……行为放荡?”相思不免郁结,强忍着不悦,“不知您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我是教坊中人,比不得宫内人守规矩,可不管我做了什么,似乎也和您没有多少关系……”
“事到临头还嘴硬?你是为了谁人来到此处等待?我若是不清楚内情,会专程出来找你?”白裙女子冷哂一声,呵斥道,“提督大人是怎样的身份,容得你这等卑贱之人觊觎亵渎?你不要以为自己妖媚可人,就随意勾引招惹,你可知道他是昭德宫贵妃娘娘的心腹亲信,平日里与什么人走得近,或是结交了多少官员,都得向娘娘如实禀告!”
丝丝凉意蔓延至相思周身,她跪在青砖地上,双膝僵硬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