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昕好气道:“真是死鸭子嘴硬,行行行,你到现在还有一把傲骨,明明是被查办的人,怎么还像是丰姿卓然的旷世名臣呢?”
江怀越只冷哂一声,别过脸去,没有再理睬。
“这里又没什么景致,跑风雪里来干什么?”宿昕满心疑惑,看看河面,又道,“都结冰了,你……”
江怀越嫌弃他啰嗦,回头狠狠睨他一眼。“我不是来投河自尽的。”
“哈,你要是有这份心倒好了!”宿昕还想刺他几句,不知为何,看到他的眼睛就想到相思曾说过的话,心绪不免低落几分。远处的仆人担心他在风雪中受寒,大声叫着,希望他回到车中避雪。宿昕像没听到似的,犹豫片刻,向江怀越问道:“你知道相思的事吗?”
他那双蒙了雾霭般的眼眸沉了沉,随即望向河面。“你是说,淡粉楼的官妓相思吗?”
“还能有谁?”宿昕看他这样子就来气,“你认识她,不是吗?你可知道……”
“被火烧死了。”江怀越打断了他的话,淡漠道,“我自然知道。”
宿昕愠怒道:“你还这样冷静?你知道她被大火烧死,却不知道……不知道她曾爱慕于你!”
他震了震,却始终没有回过脸来。承景帝毕竟还是不愿丑事外扬,除了穆掌印等数人知道他是因为官妓的事而触怒了君王,其他人等都被封锁了讯息,故此宿昕用相思的事来质问他的时候,他的心,还是被紧紧揪住了。
“你怎么会知道?”江怀越哑声问。
宿昕冷哂道:“她对我说过,说私下爱慕的人是你!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但如今相思已不在了,我觉得这事还是要告诉你……”他顿了顿,眉间增添了郁色,低落道,“毕竟,她那样小心翼翼又不敢声张地爱慕过你……如今香消玉殒,你若是毫无所知,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残忍。”
江怀越沉寂不语。过了许久,才道:“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我反正是藏不住话!至于你怎样做,我是管不着了。江怀越,但凡你还有一点人性,也该为着这个孤苦一生飘零身世的女孩儿上一炷香,也算是回报了她那份卑微可怜的情意。”宿昕愤愤然说罢,转身踏雪归去。
久候的随从们忙不迭上前,掸雪的掸雪,问候的问候,还有人给他加上斗篷,送来热茶,一时间簇拥喧嚷,好似宿昕是跋涉了千里冰雪远道归来的一般。
江怀越冷冷地看着远处的一切,看着这个只比他年轻两岁的同辈人,其后转过身,朝着大雪纷飞间独自离去。
这一场大雪落了许久,不止北京城遍染皎白,就连千里外的大名府亦从早晨开始就下起雪来,到黄昏时分城内城外银装素裹,琼枝遍野,行人呵气成冰,皆裹紧了棉袄瑟缩行路。
距离县城尚有十几里的乡野小径已被积雪完全覆压,两侧荒草尽倒,呼啸的北风席卷而至,冒着严寒前行的相思冻得双手红肿,脸上也早就没了知觉。
在北京城的时候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天气,就算变冷也是始终留在点着暖炉的屋中歌舞弹唱,哪里体会过寒风刺骨,飞雪扑面的滋味。
双足已经冻得麻木,只是坚持着硬撑着往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下一程到底该去往哪里,路引上写的祖籍扬州,可是扬州那么远,她还能走到那里吗?
变卖首饰换来的银两虽然还能够支持下去,可是她在离开北京的时候就病体未愈,遭受了一路奔波,咳喘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在乡野客栈里憩息,担忧恐惧缠绕不散,闭上眼,经常是梦到姐姐躺在荒草间的模样,还有那一列马队疯狂追击的场面。
她害怕,很久以来都是睁着眼睛停不下思绪,直至昏沉至极点,才疲惫不堪地睡去。
即便这样,有时还会梦到自己坐在马车里,铜铃声悠悠晃晃,身边似乎有人,又似乎空空荡荡。
可是她不忍去看,就算在梦里,想到他,也会感到心痛。
醒来的时候,常常有泪在眼角。
又一阵旋风自山峦间袭来,她裹紧了衣衫,嘴唇都在发抖。
冷。真的太冷了。
荒野之间,人烟皆无。她想寻个避风的地方躲一躲都找不到,只能咬着牙,拖着沉重的步伐,踉踉跄跄往前。不知走了多久,整个身子已经冻僵,只凭着一股求生的欲望支撑着,远远望到风雪中隐约有一辆车子缓缓驶来,车头的人扬起系着红缨的鞭子,在半空发出响亮的声音。
她眼睛发酸,想要鼓起勇气奔向那边,却只跌跌撞撞行至半途,便一头栽倒在冰雪之间。
第124章
跌入冰冷雪中没多久,相思的意识已经模糊。
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她还试图想要挣扎起来,但手臂只是动弹了一下,就再也抬不动。
远处传来了呵止马儿的声音,随后有人急急忙忙跳下车,踏着一地积雪向这边走来。脚步声错杂,一个走得快而匆忙,一个则沉稳有力。
“哎,还是个年轻姑娘,是冻晕了?”有女孩子蹲下来,扶着相思的肩膀,似乎想要将她扳过来,但试了几次没成功。
“这鬼天气还在外面,怕是无家可归的吧?”后面来的那个人沉声说着,将相思一下子翻过身来。旁边的女孩子惊叹一声:“真好看!不像是要饭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