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口清醇,继而馥郁甘甜,萦绕舌尖。
他知道,家乡的酒向来是这样。
甜而烈,在不经意间渗透心魂,让人迷醉沉沦。
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了那个沉甸甸的红木雕花妆奁箱,缓缓打开,金色流光,珠翠生彩。他将妆奁箱放到了桌上,一个人对着满箱首饰发笑。
随后,从怀中取出了一直没再打开过的银质盒子,手指轻按,盒盖翻开。
桂花早就枯萎不成样,嫣红的相思子亦变成了暗红近似黑色。
在那个盒子里,还存放了一叠折得极为狭长整齐的纸条。
他怔坐许久,终于伸出手,取起一张,慢慢展开。
一片空白。
又一张。
——八月初七,李大人宴请同僚数人,席间与方主事因猜谜起争执,砸碎白瓷杯一双,打落牙齿半个。同日,河北来京的成大官人唤六名姑娘作陪,喝酒无数杯,最后却说钱袋被偷,拿不出银子,被妈妈叫人打出门外。八月初九,鸿胪寺郑大人相邀出游,诉说家中妻子善妒,将小妾撵走等事情,中途谎称酒醉,想趁机轻薄,所幸其脚下踩空,摔下台阶鼻青脸肿……
簪花小楷娟秀可人,却絮絮叨叨记录了那么多无聊的杂事。
这就是她曾经作为他的探子,给他提供的讯息。
又一张,依旧是茶余饭后的闲聊,楼内新近养的黄鹂叫声动听,引来客人投食。
再一张,诉说户部官员对她轻薄,还将她衣衫扯坏,询问这样的行为是否可以请御史大人弹劾。
他低着眼帘笑,看一张,喝一杯酒,然后又将纸条放到烛火上,看着它慢慢引燃,慢慢烧掉。
“明时坊夜间灯火如昼,笙歌欢愉暖如三春。明日酉时,盛装静候大人。——相思”
一张接一张,展开复燃烧。
在保定,他曾收到过的信,那张画着银色雕花盒的信笺,以极细小的字迹写着那句话:我想你了,大人。
他的手指在颤抖,这珍藏已久的信笺,最终也如同那些纸条一样,最后看一眼,烧掉。
饮下的酒已经烧得喉咙都痛,可是他偏偏不醉。
为何不能沉沦饮醉,醉后不知白昼黑夜,不分辛酸甜美,只愿忘却一切,却连这微小的奢望都不能实现。
火焰亮起又熄灭,满盒纸条尽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