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音双眉一蹙,随即从容道:“掌印说的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江怀越眼见她眼神凝重起来,却又轻飘飘地望向旁边的烛火,“娘娘是聪明人,身在棋局错综复杂间,却要另辟蹊径,想来是有周密的安排。臣自知身份卑微,也不该多加打探。”
金玉音看了他几眼,烛影幽幽,江怀越一身藏蓝曳撒遍绣华彩,浓艳夺目中更衬托出人如珠玉。他是个很奇怪的存在,明明从内到外皆寒如霜雪,不容人接近,似乎用含着异样的心思悄悄审视一眼都会心生寒意。然而衣领交错纯白素净,明洌如冰泉的容貌又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拢,甚至想让他臣服裙下,宽衣解带。
金玉音在内心深处将这眼前的人又审度品味了一遍,眉眼间显露出几分惆怅,叹息着撩起珠帘一侧。
“掌印大人,您是昭德宫贵妃的人,我心知您到底介意着什么。只是万岁终究需要后嗣,贵妃再得到隆恩,抵不过岁月无情,韶华已逝。您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万岁孤独无后,若是这样下去,最终宗室入承大统,您守着贵妃娘娘也得不到任何好处。而我……”她纤纤素指微动,珠帘轻轻漾动,映照烛光明暗,眸影深情,“我对掌印如此看重,现又有幸怀上龙种,掌印何不顺水推舟成人之美呢?我又无娘家人作为后盾,如蒙掌印不嫌,他日还要仰仗您照拂护佑,才能将路走得更为宽广。而掌印您呢,也能在这后宫乃至朝堂始终叱咤风云,这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
江怀越静默片刻,道:“娘娘认为我追求的是这个?”
金玉音讶然,忽又失笑:“不然呢?江掌印,您不会告诉我,您已经看透纷争,想要独善其身吧?还是说准备急流勇退,做闲云野鹤,伴红粉佳人?”
“就算我这样说,娘娘也会说出一番道理。”江怀越道,“譬如我树敌遍布朝野,即便想要抽身隐退,也会招致仇家趁势落井下石,根本做不到独善其身,更不用说什么闲云野鹤了。”
“果然聪明。”金玉音上前一步轻轻抚掌,珠帘簌簌落在了她身后。她朝江怀越微笑,道:“掌印连我心里话都能猜到,可见你我才是契合心智的知己,你说对不对?那些只懂得小情小爱的女子虽然惹人怜惜,可是掌印你是如此高标卓绝之人,又岂应沉溺其间?茶余饭后的蜜饯确实可口,可是长此以往,不会觉得甜腻得让人止步不前,甚至耽搁了前途?”
第188章
寂静的房间内红烛高照,金玉音就站在江怀越面前,若有若无的幽兰香息盈然弥散。
她本以为江怀越或许会移开视线,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不避嫌疑地正视过来,似乎直望进她眼底。
“娘娘……”他才开口,金玉音却又轻声道:“掌印,不知为何,我总怀念你以前称我为金司药。如今这一声声的贤妃娘娘,却让人有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金司药已是过去,如今您身份尊贵,我又如何能再用旧称?”江怀越眼神复杂,微微一顿,又语带讥诮道,“时过境迁,正如当日您称我为督公,如今不也是只能以掌印相唤?”
金玉音了然于心似的笑了笑:“掌印才华出众,自然不能屈居那些庸俗奴才之下,您的心思我知晓,有谁甘愿将拼搏多年得来的权力拱手奉还?”
江怀越向来沉定的眼眸中不觉流露一丝波动,金玉音审度着他的细微变化,又道:“掌印在来我这里之前,是不是还去过慈宁宫?”
江怀越微微一哂:“娘娘刚才还说自己孤立无援,看来如今布下的眼线也不少。臣去慈宁宫,是太后召见,并非自己主动求见。”
“听闻太后最近身体不适,连御花园都很少去了。不知她在此时召见掌印,为的又是什么?”
江怀越平静道:“娘娘既然这样问了,想来心里有自己的考量,臣如果还说太后只是召臣前去说说闲话,恐怕娘娘也是断然不信的。”
金玉音眉梢一扬,随即又恢复了平和的神情:“我知晓掌印的为人,不会将太后与您的话语泄露出来,但无论怎样,我还是奉劝掌印考量清楚。太后与万岁本非亲生母子,前次因为惠妃之事,已遭万岁猜忌,而辽王又鞭长莫及……与其借助那遥不可及的力量,还不如留心身边人,相信以掌印的详尽思虑,必然能明白究竟应该怎样做。”
“只要娘娘能顺利生下龙子,便是尘埃落定之时?”江怀越反问道。
金玉音缓缓颔首,道:“也是掌印重返权力巅峰之时。”
江怀越沉默片刻,幽静双眸中有涟漪浮涌,末了微微一笑,拱手道:“时候已经不早,臣不敢再叨扰娘娘休息,明日便要启程赶赴陕西,就此别过。”
金玉音轻出了一口气,不无担忧地道:“边关军情紧急,蒙古大军凶悍野蛮,掌印此去还是小心为上。希望能早日听到你得胜凯旋的讯息……”
“臣在远方,也希望娘娘保重凤体。”江怀越再度行礼,最后望了她一眼,转身退出了房间。
脚步声逐渐远去,金玉音在珠帘前站了许久,才缓缓回转。
没有她的吩咐,宫女们是不会进来的。
只剩她一人的室内显得有些冷清,烛火跃动,阴影在素白的墙壁上摇曳变幻。她走到放置插花玉瓶的几案前,打开上了锁的抽屉,取出了沉香色双蝶翩飞五彩绣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