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本子朕看过了。”赵煦却罕见地出言打断了苏辙的发言,竟率先质问道:“你为何将先帝比作汉武帝?”
嗯?不对,这不是让自己辩论的脚本,这是对自己问罪的脚本!
苏辙的额头开始冒汗,赶紧补救道:“臣是如此作了比方,因为汉武帝是个明君……”
“错!你的本子里在批评汉武帝穷兵黩武、还下过罪己诏!这也算是你说的明君吗?”
多年的朝堂斗争经验让苏辙迅速明白,这件事完了!
现在的这个形势,就相当于后世我们在讨论一家企业的管理模式是否科学的问题,你在之前的准备中,把这个模式包含的要点、步骤、细节都烂熟于胸,又套上了若干个管理大师的成熟理论,结合自己认为雄辩天下的口才,正准备登台开战之时。
却没想到对方突然提出一个质疑:你怎么找了一家有汉奸嫌疑的公司来讨论?
好了,这件事情就转向了,我们必须要讨论一下使用汉奸公司的错误问题该如何检讨。
尽管你内心认为,我只是随便举了这家公司来作为例子,既然这个例子不太妥,那我们完全可以撇开这公司,换一个例子继续讨论我们的管理模式啊!毕竟这家公司的具体情况并不重要啊!
当然,你如果只是想想也就算了,如果真的说出来的话……
等等,什么?你说这家公司的汉奸行径不重要?你认为爱国在经营管理中不重要?
……
一千多年前的苏辙早就有了极其敏锐的政治意识,尽管他心里明白,将宋神宗比作汉武帝只是一个并不起眼的辩论小技巧,但在这里却已经成为了最最关键的重大失误,接下去的任何辩解,都会成为将自己继续拖入泥淖深处的挣扎,所以他无比清醒地表现出了他最冷静、最缜密的个人特质:
紧闭双唇,什么也不再说,弯着腰慢慢地从殿前向后退去。
这个动作在朝堂之上有一个特定的名称,叫作“下殿待罪”,是苏辙向朝堂上所有的官员表明:我认输了!我举白旗投降了!
赵煦是个狠人,他一上来,直接抓住了苏辙在忠君问题上的破绽。直接质问,你把汉武帝定义为暴君、有过错的罪人,然后再来比作先帝,你居心何在?
千百年来,这都是屡试不爽的辩论杀器。到了后世就叫做:政治正确。
苏辙破不了这个题,他就只能退下去任其宰割。在退至出来的原位置时,他的内心想到了胞兄苏轼,当初他还嘲笑自己兄长的懦弱,可在这里,他却无法判断自己的下场会是怎样!
当然,苏辙之前的判断还是有一点正确的,在这个朝堂上,他还是有援军的。
仍然暂居右相位置的范纯仁站了出来:“启禀陛下,汉武帝毕竟雄才大略,史无贬辞。尽管略有瑕疵,苏辙他拿来比作先帝,也无诽谤之意。老臣恳请陛下原谅他的妄言之错。”
“你也知道他妄言?这人们常把秦皇汉武并称,这秦皇就是史论定下的暴君,他一个执政大臣能不知道吗?”
“老臣以为,引史相比,当是就事论事,并非涉及对于当事人的评价。”范纯仁还是稳稳当当地一字一句说着,他的策略是不进攻,不引起皇帝的反感,只求力保苏辙的无罪。所以他一个字也不涉及对于苏辙观点的辩护。
“范卿说得也有些道理。”赵煦也看出了范纯仁的用意,语气立刻缓了下来。反正他本来的目的就是要让苏辙这个不识相的老头闭嘴,现在目的已经达到,那就这样吧。
下朝之后,心灰意冷的苏辙非常识趣地立即上了告罪的辞职信,要求外放。
在赵煦这里,竟然连假意挽留的样子都不做了,直接批复同意,外放知汝州,可见对他的厌恶程度。
四月初一,朝廷发布诏令,正式改元绍圣。
因此,元佑九年正式结束,代之的便是绍圣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