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面人惊愕张大嘴的同时,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自眼角滑落下来,又咸又苦涩的味道,全部融汇向仍翘起的唇角旁,显得格外可笑而刺目。
“教授,为什么您除了魔药上的天赋,从来都不会真的关注到我?为什么您在我身上看到的,除了年轻时的自己,就从来没有意识到我只是Francis。Black!”
是的,他始终忘不了这双亮晶晶的蓝眼睛,忘不了他离开之后人去楼空的魔药室,忘不了曾经的他是如何在孤独的苦海中几度沉浮,直至溺水身亡。
草地上恣意盛放的笑容,魔药课上优异的表现,永远提不完的问题,从来没有人知道这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甚至连他自己都懵懂不察。
直到Nile结婚的那晚,Davis波澜不惊的容颜上头一次沾染上凄哀,喝醉了酒搂住他的脖子,絮絮叨叨的皆是关于Nile的只言片语,拼凑起七年来暗自生根的孽缘。
那个夜晚,他终生难忘。
Francis与Davis喝空了所有酒桶,流干了所有的眼泪。他隔靴搔痒似的安慰着他,他含混不清地念着Nile的名字,但惟有心里明白,他何尝不是在安慰着自己?
他不知道Nile是否会明白,Davis平素调侃解闷的对象,都会是在他的身上。
那真的是他与他之间,唯一坚不可摧的默契,看似铁般牢固的友情背后,是他对他深镌在骨血的情意,也是Davis无以投注的苦涩。
即使是玻璃般渺然易碎,在他们的眼中,都能化为水晶那样的弥足珍贵。
思绪,早已围绕着仅此一人打转,关于他的音容笑貌,尽管踏过落雪的痕迹,依旧难舍明丽的岁月。
尤记得虫鸣叶茂的盛夏,他发了疯一样冲进他的办公室,将Hogwarts城堡的每一寸土地掀翻,只为了宣泄出自己压抑许久的感情,但如何也遍寻不到他的踪影。
最终,就像今天这样独自坐在这间魔药室里,任由蔓生的寒冷将他心底的光与热覆盖,任由壁炉中燃烧的火苗为冰窟窿所取代,他永远都记得那种心口空荡到发慌的感觉。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博学的Francis曾经在东方经卷上见过这句话,但那时他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决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在情感漩涡里不可自拔,就算是抛弃掉千年的时光也在所不惜。
然而,穿行千年,他得到的又是什么?他忘却生死所恋慕的人,竟爱上了一个看起来都不如自己的人……
他究竟有什么比不上那个人,不懂,真的不懂。
一时间,没有愤怒和痛心是不可能的。可他终究是活泼明媚的Gryffindor,可他终究是无法去恨他——那个生命书写辉煌的男人,他一生最敬爱的导师,Godric。Gryffindor。
不错。Godric。Gryffindor,现在正披着Lucius。Malfoy的皮囊,招摇过世,毫无避忌。
“教授,还记得吗?我五年级的那一年,您就是在这里握着我的右手,亲自教我调制了刚发明不久的吐真剂。您永远也无法听到,当您坚持服下药剂,说出‘仅仅是师生和知己’这些话时,我的心像是一片片被撕裂的声音。”
太像了,一切都像复制好的那般。
就像当初Davis捉弄Nile喝下吐真剂,他说出喜欢Hufflepuff院长时,Davis脸上那一闪而逝的受伤与心痛——这才是真正心碎的痕迹。
垂首凄婉地淡笑,依稀尚是当年俊秀清朗的少年,只是话音中的凉薄早已扫空往日的光明。他曾摸着他的脑袋笑道,他是个象征白昼的孩子,无论姓氏是如何纯净的黑。
何时起,这般暖彻人心的孩子,竟也会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彷徨无措。
难道说,真的是自己错了吗?
他只是深切地喜欢这个孩子,这个纯粹的、爽朗的、与自己相像的孩子,以弥补多年来没有子嗣后代的遗憾。他错了吗,错得很离谱吗?
“其实,教授,您从来不是我的知己,因为我不曾在您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所以,我们永远只是师生,一辈子也不会成为真正的知己。”
眉梢唇角微有褶皱,宛如一抹秋日凋零的枯黄,萧瑟且异常的脆弱,刺痛了他的双目,更是扎进了心底的温软,Godric竟生出某种唤不回的错觉:“Frank,我,我真的从没想到,你是、是这样想的。真的很抱歉。”
除了抱歉,他还能再说些什么。
Frank想要的,他给不起也不能给……
突然疲乏地虚合上眼睛,浅灰与乌黑的眸色交映重叠,深黑的发丝却绕于指腹,呢喃逐舞……爱与喜欢,终究不同,一径之隔,咫尺天涯。
“教授,您不用觉得困扰。回到这里,当见到Snape先生的时候,我懂了,真的懂得了您的心意。无论如何,我祝您永远快乐,不要错过了握在掌心的幸福。”
婴儿蓝的瞳里,是片尘不染的明镜,洁净得容纳不下一丝污垢,真切地反映着心中所想,亦将周遭的混沌与迷惘,平静地反射出来,没有虚假。
再没有吊儿郎当的假笑,Godric的脸上溢满了怔忡的心绪,也露出一缕清浅的松弛:“Frank,谢谢你的豁达。从没有想过,我身边的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倒挂在扫把上,放声大笑的调皮鬼。孩子,我爱你,并以成为你的教授为荣。”
“谢谢您,教授。Godric。Gryffindor在我心中,永远是最值得尊敬的白巫师。”
心结在紧紧的拥抱中解开,他们只需知道,此时胸腔中跳跃着贴近的热度,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