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绍露出了一脸商务款的笑容,是那种肌肉在散开扯出了笑容,但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笑意的样子。他回握了一下大叔的手说:“您好。鄙人秦绍,秦国的秦,绍兴的绍。”
大叔紧接着又问:“哦,秦绍,好地方,好名字。在哪里高就啊?”
我立刻偷偷拉了拉秦绍的衣角,用眼神暗示了他。我们在一起毕竟这么久了,默契还是在的。
秦绍说:“在一个公司里打工。”
“哦,什么样子的工作啊?”大叔已经有点略微失望了。
“文员。看文件,接听电话之类的。”秦绍幽幽地说着。我有些想笑,觉得秦绍其实也没撒谎,我看他做总经理,无非也是看文件,接电话而已。
大叔彻底失望了,说:“文员还穿这么高级的衣服。”
他说的是秦绍身上的阿玛尼大衣。我大叔虽然年纪一大把,但是比我爹有品位多了,熟悉各种名牌,因此在我家家境风光时,拿过我爸不少衣服。
秦绍指指身上的衣服说道:“哦,这是山寨仿冒品。在那个什么市场很多。”
我连忙补充:“A市的五道口外贸商场。”
秦绍点点头,说:“对,就是那个五道口商场。”
大叔默默地走掉了。他一向被亲戚们拥戴为眼光最准最毒的人,他一走,其他亲戚也就各干各的,没再留心他了。我想,他们都没花点时间问问秦绍和我是什么关系,连打算什么时候结婚的场合话都没问,真是做门面都没做好。
我想我爸妈真是悲哀。我爸有四兄妹,我妈有三姐妹,他们在我家成为暴发户之前还能和我们有往来,反而有钱了又没落了之后,亲情却忽然蒸发了。连最能博得同情的死亡也未能让他们对我表现出一些起码的关心来。
我甚至感激我现在肚子里的孩子,让我感到我不是一个人。
秦绍在旁边,轻轻地握了握我的手。我看向他,他还是没有转头回望我。我感到手里传来暖暖的温度,觉得似乎又有了些力量。
流水宴席办得非常糟糕。可能是秦绍负责的原因,他订了很多平时丧事上难以见到的昂贵的食材和原料,虽然被当地的土著厨师做得不伦不类,但还是被大家发现了。流水席上一桌的人不走,而下一桌的人只好站在旁边吃。整个院落里都是熙熙攘攘的人闹哄哄的喧嚣。我想我爸看到这个样子肯定会开心,他就是喜欢用钱把大家哄高兴哄开心了,所以我也没怨秦绍费钱办错事。
只是我发现秦绍其实也是个钻营小利的市井人。他没有把最好的食材给厨师,而是放到了二楼的冰箱里。在我们吃完那碗食之无味的面汤后,秦绍产生了恐慌,趁这次采办流水席,把二楼的冰箱都塞满了。
再过一天,我站在火葬场里,最后一次看了眼父母。两眼干涩,像是风干了的冰糖葫芦。我哭不出来,只好紧紧咬着嘴唇,直到火葬场的工作人员交给我两个骨灰盒。
骨灰盒有些沉。我左右抱着两个,其实手有些酸,可是这事只能我来做。我没有丈夫,没有兄长,我是我父母的唯一,所以我拼命抱着它们。天气并没有像电视里放的那样,应景地飘些雨丝下来。艳阳高照,路边的杨柳都涂上了一层青绿的色彩,是一个适合踏青采风的日子。我穿着黑色的衣服,一步步走出火葬场。秦绍在外面等我。
我把骨灰盒放进墓地里。至亲的亲戚也在旁边。我忽然想起那时我陪着秦绍去看望他的妹妹,便问道:“秦绍,你妹妹没了的时候,你是怎么过来的?”
秦绍望向远方的山林,沉默不语。那边的山林从我有记忆起就是这样的郁郁葱葱,隔了这么多年,没有变更加茂密,也没有被砍伐,似乎时光还停留在我依依呀呀地被父亲抱着过来玩的时候。
我说:“她走了多少年了?想起她时还会难受吗?”
秦绍看了看我,他的眼神很复杂,像是一汪潭水,看似平静,却深不可测。他说:“七年了。每次想起她的时候,都会想,要是她还活着的话,我现在会是什么样,还走不走得到今天这一步?可是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假如。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该承受的我就承受了。”
我想,妹妹的离开应该是秦绍不愿触碰的伤。每一个人都会有不愿面对的悲痛。我十几岁时不能面对父亲远离家乡,二十几岁时不能面对男友的不辞而别,现今三十岁我站在人生旅途的第三个停靠站,却不得不面对父母撒手人寰。而岁月这辆列车不会因为我不能言语的悲伤而仁慈,它轰隆隆地转动着沉重的车轮,冒着滚滚的白烟,冷血无情地往前驶进。无论我们多富贵多权高,或者多刚毅多坚韧,我们都被绑架在这辆列车上。没有人除外。
我学秦绍的样子轻轻握了握他的手。但我的手心没有温度,一片冰凉,不知道能不能给他力量。
52、第十五章 深渊·痛(4) 。。。
等葬礼所有的仪式全都结束后,我在家里睡了一觉。这一觉大概有20多个小时。这么漫长的时间里,我一个梦都没做,我没有梦到父母来跟我告别,也没有梦到父母对我的嘱托,我有些失望。我以为,他们会用各种神秘的力量来说一些来不及说的话的。
醒来之后,秦绍帮我洗了串葡萄。这季节每一颗葡萄都是金光闪闪的人民币,我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