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素来沉稳的面容上表情夸张,整张脸都写满了害怕,身躯抖如筛糠。
听着她轻声询问“冕下,今天开心吗?”,眉目之间传达出数不尽的在意。
炙热的光不由分说地照进比比东心中本就碎开许多处缝隙的冰湖。然后,冰层一点一点被破开,冻得坚硬的湖水在滚烫的温度下终于化成了软到不可思议的春水。
今晚在这里,比比东也在纵容着、哄骗着自己。在别人眼中,她不是掌握武魂城命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教皇,甚至连比比东都不是。
所以她可以不经过深思熟虑、不计较后果,锋芒毕露、惊艳四座,亦或者像回到年轻时那般,按捺不住内心孩子气的念头,又碍于面子只能做作地保有几分矜持,最终状似无意又自然而然地顺势炫耀自己的才华。
如果她穿着那身圣洁高贵的银白教皇装,如果她手持象征着权力与地位的紫金权杖,她会表现得心如止水。
她依然会像在武魂殿与雾韵独处的时候一样,对她态度温和,但她不会或主动参与到这些虽热闹却也无聊的活动中,或干脆答应下雾韵的比试,还跟她定下彩头,认认真真玩闹。
对,认认真真,却是在玩闹。不管是当圣女,还是做教皇,无论是自己约束自己,还是他人要求自己,总之,比比东的人生里认真二字存在感极高,玩闹一词鲜有。
但是,这个晚上,她只是陪朋友出来玩乐的普通人而已。她的朋友,会关心自己的情绪与感受,会渴望在自己面前表现得好一点,会真心希望自己感到快乐。
比比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故地重游,旧景重现,她终于深刻地认清了一个事实——玉小刚不爱她。他只是把她当作不可亵渎的女神一样,崇敬、尊重、喜欢。但不是爱,或者说远远不够爱。
同样是内敛的性子,雾韵对上自己时绝不会是闷葫芦。雾韵对胡列娜、宁荣荣、月关等等所有人,都会温柔稳重,却也没有更多,只比比东从她那里得到了珍视。于雾韵而言,自己是特殊的存在。
雾韵对她固然也是敬重的。但玉小刚不会为她改变,也不会对她展露不同的一面,因为他心底或许从未有过真正要让她高兴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是她主动靠近他,迁就着他的性子。
当然,不是说爱就一定要为了对方改变自己,只是一旦见识过名山大川,心下有了比较,那些小河山丘就都再难入眼。玉小刚,他做的不过是默许她的接近,顺从她的意愿,再无其他。
这也很公平。她不是真的爱他,他也不够爱她。但年少的他们认为经常在一起,并且为此感到愉悦的彼此,都对另一个人产生了名为爱情的东西。
比比东的视线攀爬上了雾韵的侧脸。
往日里的雾韵,是温顺忠诚的小犬。今夜她则更像只小猫,在诱哄着自己放下理智陪她玩耍。
比比东舌尖微抵着上颚,伸手为雾韵理了下鬓边凌乱的发丝,看着她转头望向自己,柔肠千回百转。
“时候不早了,回去吧。”比比东对上雾韵的眸子,轻启唇瓣。
“好。”
作为一个文艺青年,雾韵觉得与喜欢的人在皎洁如水的月光下并肩而行,是很浪漫的事。凉风拂面,云影如浣,让人感到既舒适又欣喜。
她要反复在脑海里重播今晚的每一帧画面,用这种笨拙的方法贮存她的心动。往后余生哪怕没有结果,从记忆的深海中寻觅出零星糖味,也足以慰藉。
泼墨的夜色图下,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两具身体平行,各自的衣摆交换亲密的吻。分开,影子间的距离似有若无。
回到教皇寝殿,穿过庭院,在通往比比东卧室的台阶前,雾韵停住了脚步。
“冕下,晚安。”雾韵站在地上,仰首望着踩在两级台阶上,比她高出许多的人。
月光也爱慕这人昳丽的容颜,愿意多在她白皙的面庞停驻,想待得再久一点、久一点。
“晚安。”比比东眉眼如画,语气清淡。仿佛一回到武魂殿,她身上的那抹高贵矜持、威严理智就又回归了。
雾韵克制住内心的激动,面上没有太多表情,但步伐却很轻快。她像一头小鹿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庭院。
殊不知,比比东在雾韵转身后并未立即进屋,而是默默看着雾韵的背影远去,直到消失。
斜倚在廊柱上,比比东柔荑一抬,银簪脱离,如瀑的长发像折扇般展开。她红眸晦暗地望向天边那轮弯月,它的周围已逐渐聚拢起了流云。
“复仇神第六考,即将开启。”一道柔媚的女声在她脑中响起。
一只白鸽飞来,比比东用魂力操纵纸笔,将信绑好,目送白鸽飞远后,她从容转身离开寝殿,裙摆优雅地在空中画了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