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爹爹!您快醒醒,快醒醒啊!您的女儿,阿梨回来了!”
阿梨和李明德慌忙将其扶起,轻轻地抬到了正房的炕头儿上,阿梨的眼中满含着热泪,声声呼唤道。
“阿、阿,阿、梨?!。。。。。。”
倒也奇怪得很,原本深陷昏迷的陈阿大,一听见了“阿梨”两个字,便即刻睫毛乱扑,攸攸然地醒转了过来,两片乌黑的嘴唇,不住地歪斜、抽搐着,身体僵硬得仅能微微抬起左手的食指,指向阿梨,吭吭哧哧地说道。继而就从嘴角儿,滴落出了一大滩的白沫儿,浑身战栗难语了。
“阿梨呀,依我看,陈伯父的情形,多半乃是中风之症——想当初我的外祖父,便是罹患了这种病症后,不幸亡故的。”
李明德见了,赶忙用绢帕替他擦掉了秽物,神色凝重道。
“爹爹,是我,我是您的女儿,阿梨呀!——请问爹爹,您,您还记得我吗?”
阿梨的心中哀痛莫胜,不禁哭倒在了陈阿大的腿侧,泣不成声道。
“梨、梨、梨。。。。。。”
陈阿大于刹那之间,仿佛听懂、认清,眼中浊泪长流,只是苦于无法和她应答,勉力地挣扎了半晌,这才拼尽了老命,哆哆嗦嗦地使劲儿指向了窗外的东南方向,口中含混叫道。
那陈阿大如此断断续续地,一连重复讲了六、七遍“梨”字之后,便猝地头颅一歪、眼帘一合,颓然亡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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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要啊,爹爹,爹爹!!”
阿梨见状,不由得肝肠寸断地痛哭不已道。
“阿梨,节哀呀!”
李明德温言宽慰了她几句后,就一面提点着她,披麻戴孝、门挂白幡,开始着手处理丧事;一面重金礼请了村内的几位长者,帮扶着她主持局面,为陈阿大依足了规矩,小殓、大殓、停七、发丧、出殡、做七;一面又花钱,向村民打听阿梨养母的去向,方才得知她远在十四年前,便已随同着一名挑担的货郎夹带私奔,一去不回了。
如此里里外外、桩桩件件,误年、误节地整整忙乱了两个多月,一直到转过年来的二月十四日,这才诸般礼毕,事事终了。
“敬请公子,满饮了此杯薄酒——”
阿梨对他的帮扶感激异常,故而守七结束后,就收拾出了一大桌儿的酒席,双手捧着一杯烫过的“梨花白”村酿敬献给他,自己则以茶代酒,深深地施礼拜谢道:“此番我养父下葬之事,多亏有您不避晦气地鼎力相助,否则的话,我一定会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
“阿梨~!快快请起,莫要生分了——本来我李明德,无论为你做什么事,都是天经地义、应当应份的。”
李明德见了,便也连忙赔笑着,起身还礼道。之后,待她重新落座了,这才将手中的温酒一饮而尽,喟然长叹道:“唉!只可惜啊,咱们来得太迟了,没有来得及,向陈伯父问清你的亲生父母,以及祖籍的所在。”
“想来,这都是上苍对我的报应——过去的十年间,我师父曾经多次敦促我,既然想念养父,就该早日回乡探望。可我一心记恨着往事,执意不肯,一直拖延到了现在。如今这般的境地,也算是我咎由自取,活该如此吧!唉!”
阿梨惨淡一笑,潸然落泪道。
“嗐,阿梨呀,你不要太自责了。正所谓:‘爱之深,恨之切’,恰恰正是因为,你对陈伯父的感情过于深厚,所以才会心中怀怨,不愿意再次面对的——这,也是人之常情。”
李明德见状,连忙婉言安慰道:“再说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定数儿,你就只当这是上天的安排吧!”
“或许吧,唉!。。。。。。不过,我爹爹他临终之前,曾经接连呼唤了好几个重复的‘梨’字,却又不太象是在叫我的名字一样——”
阿梨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回想着当时的情形道:“他最后所指的方向,乃是村东头儿的那一片梨林,莫非他是想告诉我,当年他就是在那里,把我捡回来的吗?”
“但是,这些呢,毕竟都只是你的猜测。其真实的情况如何,只怕再难求证了。”
李明德听了,沉吟感慨道。
“是,公子言之有理。”
阿梨颔首称是,拿起了一双干净的筷子来,为他殷殷布菜、添酒,故作平静道:“既然天意如此,阿梨命薄福浅,也只能坦然受之了。更何况,我自幼便蒙获恩师与。。。。。。”
阿梨在一时的情绪低迷间,差一点儿,便顺口说出了双刀婆婆的名字,连忙改口掩饰道:“与贵府的多方眷顾,堪比父母,更胜宗亲,怎敢还不知足呢?!”
阿梨的口中虽是这般的说法儿,然而心里,却终归难免遗恨、悲苦无穷,以致于当晚挑灯独坐,夜深难眠。
后来子夜时分,阿梨推开了窗户,眺望着东南方向,遥见有一轮莹莹的满月,正高高地悬挂在浩渺的天际,与村外山头的积雪相照,银光辉映,深具华采,于是就悄悄地穿戴整齐了,不去惊扰李明德的梦乡,手提着天雨剑,推门离开了家中,信步来到了儿时常常玩耍的那片梨林当中,漫游散心。
这片繁茂的梨林,就坐落在村东头儿的一座绵延数里的小山丘上,大约有一、两百棵,晚秋季节,金果灿灿、累累高悬,阳春三、四月份,梨花赛雪、清馨飘香,“梨花村”便由此而得名。
此时,因正处于天寒地冻之际,就只见漫山遍野的一整片梨林,无花无叶,无芳、无果,只剩下那萧萧的枯木肃然林立,但每一截儿、每一段的树枝和树干之上,尽皆覆盖着皑皑的白雪,有如琼花玉树的一般,入目生辉、晶莹剔透,好看已极。旷野之中,北风肆虐,动辄便吹得树上的积雪,瑟瑟地飞扬、飘洒着,宛若一片片的冰英离枝,香魂飘散,甚是凄婉唯美,惹人垂怜。
“假如在二十五年前,我爹爹确实是在这里把我捡回去的,那么,当时的情形,这片梨林,理应都历历在目、了然于胸。”
阿梨仿佛一步跨越过了堪堪十四年的青葱岁月,再度置身于这片心爱的梨林之内,如此披风沐月,踏雪穿行,不一会儿,就找到了自己当年,误食异果“太岁”的那一处深凹的树穴,痴痴地凝眸呆望了好久,悠悠思忖道。因此,便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儿这棵梨树的树干,环顾着四面八方,含泪高声道:“梨林啊梨林,有关于我的身世,你们的心里全都是知道的,对不对?!”
奈何梨林,又怎么可能张开嘴来,回答她呢?!单只见天边的一道华月独朗,整座梨林寂寂沉默无语,空扬着雪末碎花儿,淡然飞舞。
阿梨安安静静地,观看着此等的曼妙美景,心中却不由得联想到,自己的身世、来历成谜,恰似是眼前的这一片片冰凌雪花儿,随风起落、飘摇无根,附枝乏术,便顿时有感而发,呵气成霜,口占了一首七言绝句,低声吟咏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