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初次见面那般,有礼温和、仪态优雅的柳朝熙,朝她盈盈欠身──对了,第一次见面时她也是一身青衣──卫一色吞了口口水,瞪大眼睛地猛点头。妳好、妳好,我就是白马怕青牛,以后请妳父女俩手下留情,放我一条小命,拜托拜托。
「朝熙啊,来看看,聘书在这儿。」
柳朝熙温驯地上前、乖顺地浏览原本该是让女子留在闺房中娇羞万分地看着的聘书,卫一色仔细审视她的表情,发现在人前的柳朝熙与凉亭中的柳朝熙十分不同,最大的差异就是那双眼神了,此时温柔娴雅却静若死水。
卫一色觉得胸口某处地方似乎缩紧了,蛮疼的,她摸摸自己平坦的胸部,猜想不会是平日束得太紧,终于得内伤了吧?哑莲以前就老警告她别缠太紧,对肋骨不好云云,可她也没办法,因为、因为…胸部大嘛!
卫一色居然自己想着想着就脸红了。
她觉得在女性部分上唯一比得过柳朝熙的就是胸脯大小,谁叫柳家小姐那么瘦。这点并非是能在每人面前展现的长处,卫一色心里却仍有些沾沾自喜,不过,以后如果劝柳朝熙多吃一点,她也一定可以有所“成长”。究竟要选择自尊心还是做人良知呢?要劝她多吃一点还是随便她呢?她到底会不会压倒自己这只白马呢?
「…将军?」
一股宜人芬芳飘来,卫一色眨了下眼睛,这才注意到对方已伫立于前,手持聘书回柬,上面写有“谨遵玉音”四字,是柳朝熙的笔迹。未干的墨汁泛着闇光,将回柬收下后,这个婚约就是毁不得的承诺了。
卫一色的指尖,轻颤地接过回柬,她不知道这是否就是那些边塞女子收下财产地契时的感觉、那种终于将幸福份量掌握在手中的心安,但她确实感到手里有着深沈的重量,这是自己和柳朝熙、二份人生交缠的总和──两名女子的婚姻。
柳朝熙离去前,卫一色看到那双原是平静的眸底,宛若浮起丝丝涟漪的湖面,闪着莹转碧亮的流光。
她已经独自坐在喜房里足足两个时辰了。
柳朝熙觉得脑袋昏沈,不晓得是由于头上厚重的凤冠或桌前点燃的花瓶香油。她的夫婿、平西大将军正在外头向宾客一一敬酒,柳朝熙不知道他得敬到何时,毕竟宾客除了他过去的战友同袍以外,还有京师的所有百姓。
卫柳二府的宴席摆了连续三天三夜,就连公主出嫁也没这么大排场。事实上,她对卫一色如此挥霍是稍感不悦的,但仔细一想,摆宴除了王爷府出钱以外,京师百姓每人都多多少少资助了一些,放开心胸去看待,这也能算是种普天同庆吧。
自己的“高龄”出阁能办得如此风光,说不感动是骗人的。
但她还是不喜欢卫一色太过挥霍。
“嘎咿──”推门的声音响起,伴随刻意引起的脚步声,柳朝熙知道卫一色进来了。她曾研究过他走路的姿态,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古时曹子建所著《洛神赋》中曾描述行止飘忽若神、凌波微步,而卫一色的形姿确确实实令她联想起轻云蔽月、流风回雪的境界。
那样昂然高凛的气质从未在关中男子身上见过。
或许是由于有着深厚的武学基础,才让卫一色的举手投足皆轻盈洒脱、宛如仙人。
必须承认的是,比起爵位功勋或那张威朗俊秀的面容,卫一色的言谈举止才是首先吸引柳朝熙的目光之处。
可是几次在凉亭的实际接触中,他显得是那么稚嫩单纯、洁如赤子。他会懂得以赞美之语减低小翠的防御心态,而当柳朝熙微恼他的迟来时,却又不会说些好听的话来安抚,只是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一下子看看桌上怎么今天没有茶了、一下子又瞄瞄她怎么还在生气啊。
真是个傻将军。柳朝熙叹息时,嘴角无意识地扬起一抹浅笑。
这道叹息声彷佛惊动了不知道进门后就在忙些什么的卫一色。
「小姐?妳肚子饿不饿?」模糊的咕哝声。
这人居然一进喜房就在吃东西?柳朝熙又恼又笑地回:「新娘从早上到洞房都不能进食,这是礼俗。」
说到洞房二字时,只有柳朝熙自己才清楚心跳漏了一拍。
「那妳不是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卫一色的声音听来惊讶又关心。「不成、不成,难怪妳一副柳府闹饥荒的样子。就算是礼俗,桌上有这么多食物,妳就该自己偷偷吃一点啊。沈军师也常说,用兵之道的精髓就是出其不意,所谓兵者、诡道也……呃,总之,我的意思是,只要没被人发现就好了。妳要不要吃水饺?这水饺挺有趣的,双双对对都用红线系着呢。」
「那是代表夫妻“千里姻缘一线牵”的意思…」而第一对水饺自然要由夫妻共享,柳朝熙觉得脑袋更昏了。「将军,您该不是自己先吃了吧?」
「吃了啊,还是咬断红线才吃的,不然不干净。」
柳朝熙抚住胸口,觉得心跳差点停了。「之前官媒并未告知将军关中迎娶的礼俗吗?」
「似乎有说过。」听出柳朝熙声音中的不对劲,卫一色警惕地停止用筷。「我记得官媒说过会把花生、红枣、栗子、莲子撒在喜床上,代表早生贵子、儿子女儿花着生…之类的意思。」
「您就只记得这个吗?」
「生孩子是很重要的。」卫一色认真地回答:「以前我在边塞看过,因为妻子婚后多年未曾生子,丈夫又不愿再娶偏房,部落长老便强迫那对夫妻在离缘和逐出部落中选择一条路。」
柳朝熙初次听闻外人强迫丈夫休妻之事。虽然关中也常因夫妻多年无子使丈夫再娶偏房,可注重婚姻完满的汉人并不会强迫丈夫定要休弃正妻。「…真过份。」
「我也是这么想。人家夫妻俩过得好好的嘛,做什么硬要人分开呢?沈军师虽然曾说过,边塞民族的后代有时是一族血统的唯一传承者,所以孩子的有无才会如此重要,但我实在不能体会,要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