釜顶山南坳,大片大片的竹林在春风里摇曳。林间随处可见黄绿、粉红的纸幡,还有夹杂在厚厚竹叶里的爆竹碎屑。
艾雨提着小篮子小心翼翼地避过一个个土包,寻找着自家的先辈。她要祭拜外公的父母,外婆的父母,外公和外婆。至于父亲那边的亲族,听说并不在江南,艾雨也从未见过。她连姓氏都随的母亲,没必要惦记那些祖宗。
每年清明,旁人都是一大家子春游踏青,唯独艾雨独自一人擦墓碑,插彩幡,除杂草,摆祭品,烧纸钱,燃鞭炮,拜先人……
年年如此,已经七年了。
坐在外公、外婆的合葬墓前,看着碑文上冰冷的名字。艾雨强忍着不用神识去探查坟墓,一字一句汇报着生活里的点点滴滴。
“外婆,我这两天又长高了一丁点,没想到吧?一米七三!”
“最近得了个强身健体的法子,旁的不敢说,以后肯定比你俩活得长。绝对不会因为中风、高血压啥的,说嗝屁就嗝屁。”
“现在每个月工资一万六千八。扣除五险一金和房贷,还剩不到三千块钱。回去后我想申请调岗,去法制栏目做专题调查记者,应该能多挣点。”
“胡镇长现在劲头可足了,要是疗养院真的办成了。我想把老房子卖掉,你们不会怪我吧?”
“釜顶寺没了,老槐树也没了,老房子留着也没什么意思啊。”
……
太阳升到头顶时,艾雨拎着撤下的祭品回到家。老房子门口停了一辆车,应该是艾剑萍回来了。
推门而入,果然见到院里的摇椅上半躺着一位短发、套装、高跟鞋的中年女人。母亲快五十岁了,保养的很不错。
“拜完了?”
“嗯。”艾雨点点头,淡淡道:“我傍晚的火车票,一会儿就走。你走的时候记得拉电闸、关水表,锁好门。”
每年清明艾剑萍也会回乡祭祖,但艾雨从不与她约着一道。一来两人确实各有各的事,不容易凑到一起。二来彼此真的不熟,也没必要装作很熟的样子。
“小雨,你想出国吗?”
艾雨正准备进屋收拾背包,闻言惊讶地转过头,“你老公调回德国了?”
“阿莫斯外派的时间到期了,我在办签证,下个月我们就要走。”
艾剑萍早就习惯了女儿跟她说话的口吻,这些年也接受了彼此间的关系像熟悉的陌生人。可当她真的要跟着小儿子、丈夫一起移民时,忽然又很舍不得丢下艾雨。
“小雨,如果你愿意去德国,我可以……”
“别!”艾雨摆了摆手,“你们是一家人,我搀和进去像什么。再说了,我又不会说德语,去柏林要饭吗?”
艾剑萍和现任丈夫生的混血儿子才五岁,小家伙第一次见到艾雨时,张口就是阿姨,差点没把她这个便宜姐姐给气死。
“要不我把燕京的那套房子留给你?那是我的房子,跟阿莫斯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咱们早就说好了,工作后我就自己养活自己,不再花你的钱。”艾雨好笑地摇头,她们俩都是金牛座,对物质既执着又洁癖。
见艾剑萍眼里涌上一层哀伤,艾雨只得拖了张小板凳坐在她旁边。
“你去那边安顿好后,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哪天我要是没饭吃,肯定会找你帮忙,现在还用不着。”
艾剑萍叹了口气,想抱抱艾雨,又觉得没那个资格。纠结了一瞬,只得作罢。
“小雨,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更少。有些话,我想现在跟你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