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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开窗，让风进来。这是二十六层楼上半夜的风，冷得像把刀子一样。她不怕了，她冷静的俯身看着楼下，一片黑暗，但也有灯。这是个不夜城，那儿都不缺灯，看你怎么选。她曾经想象痴情女子一样纵身一跃，但是现在，不会了，永远也不会了。那个人叫陈宝莲，但她是华倩，她要做李嘉欣，她要做林青霞，她要做胡静。她要做看风景的人，最高的最凛冽的风也不能吹走她。

这个世界，除了你要毁灭你自己，没人能够毁灭你。她在冷风中微笑。能出来混的女人都不是软蛋，她也不是，她是一颗铁豌豆，她需要的是运气。

但是等了七年，运气还没有来。

这七年中，她还是个小演员。演着丫鬟小妾之类的角色，偶尔做到第三女主角，那便是好的。程先生给她的一切全部收回，她就如那个被打回原形的蜘蛛精。结网、断丝、又结又断，不知何时是个头。

也不是没人追她，但是象样的没有。好的不过是自己开个小公司，也顶着个老板的名头，开着一辆宝来车。那种男人，她是不屑的，只不过在城郊的写字楼中有一间门面，三两个小职员，赚的钱上每一滴都是汗。有汗腥气，她不喜欢，就如不喜欢血腥气一样。

和程先生在一起的那几年，她过的是一种悠闲悠哉的生活，她学会了怎样用一杯咖啡打发一个下午。胼手胝足的从头开始，听听也是老板娘，却做得长工也不如，风里来雨里去熬得一个黄脸婆，她不行。

等到熬出头，也要个十来年。青春和美丽都走了，对她来说，还有个什么劲儿。

第十章

程先生这个男人，纵然有很多坏，让她想起来就切齿，毕竟还有一点文化气。和他在一起，她尽学会了一些无用的消磨时光的东西。比如，清洗一盆兰花，用脱脂棉蘸了清水，细细的一叶一叶的擦过。细长的翠绿的叶子，那样的娇嫩，仿佛稍稍用力就会折断。开始的时候很无趣，她不明白洗兰花有什么意义。后来一颗心便渐渐舒展起来，变得那样恬柔安适。原来这种闲情雅趣就如茶道花道，都是让一颗心静下来的意思。

那个园子里，姹紫嫣红，兰香幽幽，寸寸的时光从兰花叶子上滑落，就像露水一样。院墙外，多少人在奔波，为着一个饭碗。时间对于他们就是效率就是金钱，而对于她，真的如钻石一样，无所事事，可以享受人生晶莹剔透的一面。

华倩苦笑一声，人要是做过梦，再去找，太痛苦了。偏生她又是个执着的人，骄傲的人。这么多年，她总想着找到一个比程先生更厉害的男人，回报当年的一巴掌之仇。

也不过是想想吧，对很多人来说。但对于她，不行，这个想法很强烈，强烈到她放不下身段去过平凡的日子。

华倩疲惫的回到家，打开门，把鞋子踢在一旁，光脚走到厨房，拉开冰箱的门取出一杯冰水。然后点燃一支烟，倒在沙发中。两脚搁在扶手上，脸沉了下来，现在的她，不必在片场中装孙子，可以做回真实的自己——一个不开心的阴郁的女人。

烟是有点薄荷香的味道，再加上冰水，喉口是辛辣的，里面却是冰的。她又狠狠的吸了一口，那薄薄的薄荷香在她这样泼辣野蛮近乎蹂躏的吸法中，变成一片薄荷森林，根根簇簇的在她身体里生长。沿着蜿蜒流过的冰河，一根一根的，宽绿的叶子，蓬勃着，遮盖了阳光，把她吸成了暗绿的动物。烟灰长了，不知不觉燃了她的手指，她想起了春日庭院的兰花，那个披着一身阳光的女人，现如今就如在薄荷森林中走过的怪兽。挣扎着挣扎着，一身辛辣辛酸的味道。

这时，一只玻璃杯适时接住了掉下的烟灰。她习惯性的露出媚人的微笑：“谢谢。”却惊醒，这是在自己的家，怎么会有旁人？

是一个一身白衣的女郎。修长明媚，身姿窈窕，特别是她那腰，真正是小蛮腰，软得像折下来一样。她温软的说：“女人抽烟，容易长皱纹。而且，阿倩你抽烟的方式很野蛮，抽烟的姿势漂亮，是很容易为女人味加分的。”

华倩有些惊慌。她最怕别人说她不漂亮，美貌是她最有力的武器，她要用它取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阿倩，你身上家庭的印记太重了，这样的姿势很像你的父亲，他劳作一天后就是这样很放松的吸烟的。但你是女人，且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漂亮女人。”白衣女郎笑眯眯地说。

华倩真要惊恐了！她到底是谁？竟然还能洞穿她的家庭？那个黯败的家庭。搬运工的父亲，肉店营业员的母亲，还有来自农村的永远骂骂咧咧的奶奶，充斥着酒味、人味、骂声、哭声、争吵声，都是些令她反胃厌恶的气息，在狭小的空间内蒸腾不去。她很小的时候就立誓离开那家庭。现在的她也很少回去，只是寄钱，多少弥补一些内疚不安。

她在人前隐瞒着她的家庭，说她的父母是干部和教师。第一次撒谎时还脸红，后来连自己都信了。她就应该出生于这样的好家庭，她这样的美丽，这样的楚楚动人，凭什么要出生在那样粗鄙的家庭？她以为她隐瞒得很好，没想到这个白衣女郎轻描淡写的就给她一记重锤。她目瞪口呆的直起身，脸色苍白的问：“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放松点，阿倩。”白衣女郎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团丝棉，白如雪柔如云，她用它轻轻的在华倩脸上摩挲。华倩一颗焦躁的心，慢慢平和下来。那丝棉过处，无比的舒服润和，怪道古时女子，可以半日消磨于调脂弄粉。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十一章

女郎又取来一面镜子，置于华倩的面前。那镜面剔透，映出华倩娇俏的脸。她果然是个美人，眉目如画，肌肤似雪。艳如朝日，丽如春花。华倩看到自己的美丽，心里很兴奋。可是不对，那镜子越来越清晰。她看到如雪肌肤已有些松弛，还有些淡淡的斑点，眼角边出现了几丝鱼尾纹。她的脂粉渐渐淡去，唇的颜色也不如当年那样鲜艳。她，毕竟已经近三十岁了。

华倩的心，顿时起了黑色的漩涡。她要老了！她要老了！她的美貌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这个女郎清清楚楚的提醒了她！她的手指颤抖着抓过那镜子，这是面魔镜，它有多残酷就有多残酷，美貌是女人立足于娱乐圈的资本，也是华倩上青天的唯一好风。可是它那么无情的告诉她，她要老了！她的美貌终于有一天会随风而逝！悲凉使华倩的手指发白，她握不住那镜子，就在镜子即将坠地的片刻，女郎及时接住了它。

她淡淡地说：“不要迁怒于魔镜，它记录的是事实。”

华倩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流出。灼热的泪水，好像子弹一样，颗颗都击中她心脏。那么痛，那么痛，她喃喃的说：“都是空的，都是。这么多年，我做的一切，和导演上床，踩人，踏人，倾轧，潜规则，谎言，都是空的。”

“是的，都是空的。”女郎虽然很温和，但很残忍：“你做的一切都没用，因为你没背景。你会说谎，比你还会说谎的人很多。你愿意用身体换取角色，比你年轻比你漂亮的人也愿意。而且，你还得罪了程太太，阿倩，你的翻身仗很难打。”

“那我要怎么办？”她失去了冷静，含着泪大叫：“我就这么过一辈子！我什么都没有，没有保障，没有钱，没有男人！我就是愿意去死！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有轰动的新闻！只会在小报上出现一条——小演员之死。很快会有人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不要这么激动，阿倩。”女郎按住她肩。奇怪，竟像镇静剂一样，华倩立刻安静下来。她轻轻一笑，那笑容也有魔力，华倩就如受到母亲爱抚的婴儿，全身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