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少恭微微摇了摇头,看他的目光,像在看一个不成器的学生。
“寂桐说她必然一生忠心照顾我,却与雷严合谋暗算我;你答应帮我对付百里屠苏,却放走了他;那些说一生都会爱我的人,不是离开,就是视我为异类,驱逐追赶……”
他的神色冷凝起来,最后一句却不知是在说谁。
“人心难测,不知何时就会变。我已不奢求你们永远爱我、敬我、喜欢我,那么,留下一具形体来陪我,倒也不错。”
尹千觞目瞪口呆。“你……太过疯狂……”
欧阳少恭笑了笑。“任谁到了我这一步,大约都会如此。”
尹千觞张着嘴,半响才闷闷问了一句。“少恭,你到底是什么人?”
欧阳少恭又是一笑,缓声道:“此事说来话长,即便我告诉你,你也未必能明白。不过今日我正是为了给千觞解惑而来,你想问的,定然还有许多,不如先挑近的问起,慢慢整理个头绪。”
末了,又添了一句:“到时候也死得个清楚明白。”
一时间,尹千觞有万语千言。
他想问的确实很多。比如当年欧阳少恭为什么出现在乌蒙灵谷,他谋求焚寂是为了什么。又比如他到底遭遇过什么,心性才如此偏执。
但最后,他只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少恭,你是不是龙渊后裔?”
“龙渊?”
欧阳少恭蹙起眉,先是微微摇头,随即又点点头。
“许久没听说这个名字,我倒有些忘记了。很久以前,我的确是一个龙渊人,名字似乎是叫……角越……”
随着角越二字从唇间吐出,有些记忆渐渐从欧阳少恭脑海中复苏。
那是他做为凡人的第一世。什么都不懂,只浑浑噩噩地为了自己失去的半魂日日哀泣。也不明白将来会遭遇什么,徒劳的、卑微的,守在自己的半魂旁,也什么都做不了。
懵懂无知的角越,软弱无用的角越。
纵然身体中还存留着几丝太子长琴的记忆,还记得天庭对他的处罚——贬为凡人,永世不得为仙,命主孤煞,永生永世寡亲缘情缘。
曾有一个惨白的月夜,他已记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偷出焚寂,试图逃出龙渊部分。不过片刻,那一世的父亲追了出来,将他狠命踢打一顿。当夜他发起高热,为仙时的事全都记起来。然而他想起天庭对他的处罚,想起还未偿还的所谓“罪孽”,他竟刻意封住太子长琴的记忆,认了害他魂魄分离的角离为父,规规矩矩当起一个凡人。
结果他得到的是什么?
滚烫的钢水。身体被活活融化的痛楚。
肉身在极度的痛苦中亡去,灵魂仍然得不到安抚。
欧阳少恭又冷哼一声。“不过,他是一个无能的人。”
若不是当初角越这样无用,早就拿到了焚寂,魂魄融合,也不会有后来万千年的痛苦记忆。
角越的死,似是将太子长琴生性中柔顺和听应天命那一部分扼杀,从此,他开始了漫长的挣扎。
尹千觞却是大吃一惊。
“角越……角离之子?!他不是……?!”
欧阳少恭淡淡扫了他一眼。“千觞是想说?角越乃上古之人,我怎么是他?”
不等尹千觞答话,他又轻笑一声。“千觞可知世上有渡魂之术?魂魄不全的生灵,待到肉身亡故后,若是与其性质相合的生灵强行融合,便能夺取对方的身体,继续活下去。”
“……但……”
尹千觞瞪大眼,纵使曾身为神使,这样邪诡之事他仍未听闻过。但是……凡人怎会有能力夺取别人的身体?
欧阳少恭似是察觉出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凡人做不到,难道神祇也做不到?”他摊开手,静静打量着这一只原本并不该属于他的素白手掌。“莫非千觞与百里屠苏同行的这段日子,也未听他提过,他时常梦见一个名唤太子长琴的神祇,还自不量力的以为,他就是太子长琴的转世?”
随即,掌握成了拳,重重捶到石床边沿。
“哼!他不过是韩云溪!乌蒙灵谷大巫祝韩休宁之子!当日冰炎洞内,韩休宁趁你与我对持之际,用我带来的血涂之阵将焚寂中我的半魂引入韩云溪体内!他夺了我的魂魄!用我的名义存活于世,他是不是……无耻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