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姻拿起那把剑,搭在自己脖颈处,雨打屋檐,她仿佛能听到金厥城在呜咽。
“你若一死,金厥便彻底是我们的了。”楼尘阳声音清冷,在阐述着一个事实。
顾姻手下动作一滞,呼吸几分加重。
这世间没有谁离了谁便不可活,有人为钱而死,有人为义而亡,顾姻从小便被她爹耳提面命,要好好守着金厥城,她爹那时总爱抱着她,站在城楼之上,远眺天边的落日云霞。
她爹对她说:“姻儿,好看吗?”
她不觉得好看,这座远在边塞的孤城,一日都不见来往几个商客,她守在这儿只觉枯燥乏味。
她说不好看。
她爹气得把她放在自个腿上,直接打她屁股,她哭天喊地,二哥便在一旁偷笑。
她二哥一边笑一边说:“这金厥城可是由我们顾家世代相守,这儿便是我们的家。”
亦是存在的理由。
“不止是金厥,不久之后,这座王朝也会消失,江山换了主人,不过弹指之间。”楼尘阳继续说,“你顾氏自诩忠贞,其实愚不可及,天下烽烟四起,忠有何用,你知晓王朝里的军队为什么没赶来,因为他们在修筑临仙宫,因为他们不顾民生,妄想登天成神,你以为粮草未到为何缘故,是朝中那些奸佞之臣,不肯放粮。”
“顾姻,你守着谁的忠,护的又是谁的义?”楼尘阳已经不对这个王朝抱有半分希翼。
“你若想死,便死去。”他的声音在静谧的周遭恍若一种诅咒,“于我而言不过多一具尸体罢了,而你顾氏一族,百年之后,无后而绝之。”
顾姻手中的剑刃刺破颈间细嫩的肌肤,殷红的鲜血顺着伤口混着雨水缓缓流下,她喘着气,突然一股莫大的悲怆笼罩着她,半晌,她的手再也抓不住剑柄,剑落在地上,顾姻也哭了出来。
她瘦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头死死地抵在地上,嗓子里都是痛苦的嘶鸣,她死死抓住自己的前领,眼泪砸在地上。
第54章犹是春闺梦里人(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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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之后,顾姻开始老老实实地吃药,楼尘阳见她不再胡闹,也就没再给顾姻的药里下迷药了,给顾姻安排了一个房间,门口有兵守着。
她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右肩落下一个不灭的伤疤,只不过腿上伤得更严重些,筋骨好不容易长好,她只能扶着身旁的东西一点一点的移动。
楼尘阳没在,顾姻平日里少见他,大雨下了近半月,停了后不久,听闻黎河水坝决堤,一泻千里,不知淹死多少百姓,朝廷的赈灾银往下拨得艰难,黎河一带的灾民开始往金渊迁移。
大雨之后,天气便要入了秋,季昱和楼尘阳商议着,暂且按兵不动,且看朝廷如何处理,他们也不愿在百姓多灾多难的时候再去打仗。
楼尘阳去看顾姻,推开门,看到顾姻正在屋子里慢腾腾地走路,她的脸色苍白,额头都是冷汗。
顾姻见楼尘阳,便背对于他,她不和楼尘阳说话,她现在很少同他说话,楼尘阳记得,以前的时候,顾姻每次来到金渊,第一件事就是去寻他,她给他带来很多金厥才有的小玩意,木头做的匕首啊,她寻来的野蜂蜜啊,磨了很久已经尖锐的铁箭头啊,没有一件是女儿家玩的,有一年,她来时恰好赶上了中秋节,她拉着他去街上看乞巧,又猜了许多花灯,花灯的谜底皆是他所答出,最后店家给了他们一个兔子花灯,她提着花灯,说不完的话,他只觉聒噪,便不语,顾姻却忽然拉住了他,人群拥挤下,她扬起一张素白的脸,眼中耀耀光辉。
六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她才十七岁,天真无邪,不知愁。
楼尘阳将手中糕点放到桌上,顾姻瞧见了,那是芙蓉糕,她爱吃芙蓉糕,他知道。
“军医说了,练习也要尚可,否则适得其反。”楼尘阳一边说着,坐在桌边,桌上一壶茶,早就没了温度,他拿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
顾姻缓缓走到床边,休息片刻,她没有吭声。
楼尘阳喝了那杯茶,茶味苦涩,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
后来一段时间,楼尘阳再没来过,他似乎已经将顾姻遗忘,顾姻的双腿慢慢好了起来,她想出去看看,门口的守卫不让,她只得呆在房间,像被囚禁的犯人,没有一丝自由。
这件事被守卫告诉了楼尘阳,恰好季昱也在,他和楼尘阳正商讨日后的事情,季昱闻此,便对楼尘阳说:“你把人姑娘救回来,怎么还一直关着。”
他不提顾姻的身份,只称呼顾姻为姑娘。
楼尘阳瞥他一眼,眼神还落在沙盘上,低声道:“磨磨她的性子。”
“只怕把人磨出个毛病来。”季昱调侃,“既已救她,便好好养着吧。”
他能看出楼尘阳对顾姻的情意,楼尘阳之所以救顾姻,一来是看在顾老将军的面子上,倘若说他真真正正心中敬佩的人,怕就是这位为国捐躯的老将军了;二来,顾姻同他毕竟是有婚约之说的人,多年相识,顾氏最后一脉,他不想就这样没了;
楼尘阳其实并不若看上去那般冷漠,他想,若太平盛世来至,顾姻是去是留凭她自愿,不过此刻,他还要把这个麻烦带在身边。
楼尘阳准顾姻出门,不过顾姻身后总跟着两个侍卫,顾姻也没说什么,她被楼尘阳安置在顾家旧府的一个小院子里,出来的那天,恰好是个太阳日,温暖的日光洒满庭院,落在她久久不见日光而苍白的面上,顾姻眼睫轻颤,一个月来,仿佛渡了一场劫难。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