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婉淑望着他:&ldo;我的母亲也是被拐卖到那里的,在很多年前……&rdo;
&ldo;你的……&rdo;
&ldo;不知道她原本是哪里的大小姐,据说被卖掉的时候才只有十五岁,我父亲更小,那时候他才十二岁。我的母亲不听话,没日没夜地哭,就被我爷爷吊起来打。他打累了,便教我父亲去打。后来我母亲偷偷跟我说起这些的时候,我还能看得出她那股咬牙切齿的恨意。她先后为我父亲生了四个孩子,除了我之外,剩下三个都死得不明不白。村里有传言,说那三个都是男孩子,是被我母亲亲手掐死的,只把我这个女孩留下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总之从我四弟死后,我家人对母亲愈加变本加厉地虐待,不久后她就过世了。她没有坟墓,我父亲把她丢到了哪里,我也不清楚。&rdo;
黑影一直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喻婉淑做了个深呼吸,她露出莫名的笑容:
&ldo;但她至少给我留了点东西……她向我父亲诉说外界的种种好处,说动了他,加上我爷爷是一村之长,于是送我出来读书。多亏这样,我才能知道外界和我的家乡究竟有什么不同。我很想做出改变,帮助我家乡的人们过上更好的日子。过去我曾跟着爷爷去镇上,看他低声下气地恳求别人拨款救济,那样的场景刺激到了我。所以当我工作之后,便开始匿名给村里寄钱,假装是外界的捐款。我尽力压缩自己的生活,每半年能寄出几万元钱。我们那里的物价极低,这几万块足以给村里盖一间漂亮的小学校。我的想法很简单,我以为只要能让村里的下一代孩子们得到良好的教育,他们自然就会学会追求更高质更合理的生活。&rdo;
黑影扫视着这略显空荡的房间。前天他第一次在这房间里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觉得这里实在太过朴素,并不像是一个女孩的房间。直到现在他才明白缘由为何。
&ldo;可是……&rdo;黑影的嗓音嘶哑,&ldo;如果我猜的没错,那你应该没有得到一个理想的结果。&rdo;
喻婉淑的表情复杂。
&ldo;是的。工作了三年后,我第一次回到家乡。我想三年来我寄了那么多钱,家乡的环境应该会有所改善吧?可是……&rdo;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
&ldo;小学是建起来了,但是只有一座砖头房,也就这间屋这么大。里面没有黑板,也没有课桌。据说本来是有的,破破烂烂的课桌,被孩子的家长们搬回家劈柴烧了。我还捐了很多课本和图书,可也见不着……只有村里的茅厕散落着好多纸页。&rdo;
她说。
&ldo;我建起了一个课堂,可却没有任何一个孩子在那里上过课。我感到很迷茫,我想要回家去质问我的父亲和爷爷,可是我却问不出口。因为我看到我们家建了新房子,偌大的一座三层小楼,外墙刷着漂亮的漆,在村里是那么显眼。家里摆着崭新的家具家电,根本收不到几个台的大屏幕电视摆在红木长桌上。屏幕里映着我的脸,上面写满了讽刺。&rdo;
黑影叹息一声。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喻婉淑笑出了声:&ldo;我问我父亲,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他说有个傻子一直在往这儿寄钱,半年寄一回,不用白不用。我问村里的孩子,他们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本来就没必要上什么学。他们依旧种着他们的地,放着他们的羊,谁都不觉得那样下去有什么不好。我只在家里待了两天,就失魂落魄地返回程都。从那一天起我明白,他们缺少教育,却也不仅仅是教育。那样的生活塑造了他们的观念,如果不能扭转那些观念,他们永远都无法从那个山村之中走出来。可要做到这一点,不是一年几万块钱就能做到的事情……至少凭我一个人的力量,绝对无法完成。&rdo;
黑影轻轻点了点头。
&ldo;我开始害怕回家。&rdo;喻婉淑继续说道,&ldo;那次我回家,我父亲说我年龄不小,该找个人把自己嫁了,要不然他在镇上给我找一门亲事也可以。我害怕那样的安排,所以回到程都后,就忙着参与各种各样的相亲。我不喜欢做饭,就像微博上很多女人说的那样,我做饭只是为了自己开心,而不是用来讨好他人的。可是我却不得不那么做。我长相不算漂亮,学历、收入也都不高,如果还不会讨好别人,是收不住好男人的心的。所以我必须努力才行,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再回到那种地方去。&rdo;
&ldo;可是……那之后你仍然不断把自己的钱送回家乡,是不是?&rdo;
黑影这么说着。他当然会这样推断,因为如果喻婉淑没有这么做,她的房间不可能直到如今还是这般简单的模样。
喻婉淑苦涩地点着头。
&ldo;我没法不那么做。尽管我知道那是没用的,我没法改变那些人的观念,可我还是不得不做。那些人之中,有许多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有许多和我十分亲近。尽管我憎厌他们的无知与固执,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要抱一丝希望,希望能够尽可能地改善他们的生活,哪怕只有一点点。&rdo;
她忽然笑了起来,眼角有泪光闪过,却没有流下。
&ldo;对不起,我很蠢对吧?明明跟你说这些也没什么用……&rdo;
黑影站起身来。他拾起自己那只军绿色书包,把散在床头柜上的东西都装进里面,背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