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切斯特努力把眼睛睁大,可是却力不从心,只能声音嘶哑低沉地叫了一声:“特里,扶我……”
可怜的男仆一边半拖半抱着自己的男主人往舱房走,一边在心里小声反驳:“老爷,我不叫特里,我叫安迪。”
一向自诩身体壮如牛的罗切斯特病了。一路,晕晕沉沉地躺在床上,连舱门都没出。对身边照顾的忠仆安迪完全认不出来,一会儿叫他特里,下一秒就变成了杰森,最让安迪无法接受的是,某一次,罗切斯特先生竟然叫他“苏珊”!名字改了也就罢了,竟然连性别都给改了!
这一路,对安迪来说,是煎熬的一路。罗切斯特的病来势汹汹,发烧断断续续,虽然看了船上的医生,可是完全不见好转,连船长都来看过一次,生怕人死在了船上。幸好罗切斯特有钱有爵,船长并不敢真的怎样,只能好话说尽,皱着眉走了。
有几个晚上,罗切斯特突然从粗重浑浊的呼吸变得气若游丝,安迪几乎以为自己的主人恐怕要去天国长住了,吓得他赶紧跪在床边,不停地向上帝祷告祈求。不知道是安迪的祷告真的起了作用,还是药物的原因,这些可怕的危机都有惊无险地度过,一直到船到了多佛,安迪才算松了口气。
如此,一路跌跌撞撞地到了伦敦的寓所。罗切斯特一病病了两个月。病了之后,不但形容消瘦,而且性格大变,沉默,冷酷,反应迟钝,经常一个人发呆,看着屋顶一看就是一整天。
在医生说可以下床之后,罗切斯特不顾医生劝阻,当日便乘了马车,立刻回到了祖宅桑菲尔德庄园。并且,从此之后,除了公务,根本不见人,也不出门,一天到晚地在自己卧室里——还是他脚伤时住的那间卧室,也就是艾亚房间的隔壁——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连费尔法克斯太太都很少能见到他。桑菲尔德一片灰暗。
真的是过渡
“小姐,贡布罗维奇先生来了。”
艾亚背着画夹,出了一头的汗,刚一踏进主宅的门,就听见波莉的声音。艾亚眼皮都没抬,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先给他上杯咖啡,让他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到。”
倒不是艾亚故意怠慢,实在是因为这位贡布罗维奇先生来得太频繁了。当初只是在舞会上共舞一曲的缘分,艾亚对这个言语风趣的年轻男子有那么一丝印象,不过,舞会之后因为发生了太多的事,他就成了艾亚脑中回收站里的冗余信息。谁料到,罗切斯特离开之后的没多久,这位贡布罗维奇先生好象突然对奥凡福有了兴趣,隔三岔五地前来拜访。要不是感觉得到他没有任何恶意,艾亚几乎都要怀疑他的企图了。
“小姐,贡布罗维奇先生正在与老爷在起居室聊天呢。”波莉嘴角撇了撇,显然与主人艾亚一样,对这位不请自来的先生感觉很莫名。
“又来找叔叔?”正是贡布罗维奇很喜欢找约翰·爱聊天的这个习惯,才让艾亚容忍了他长久以来非常不英国的冒失举动。约翰叔叔就算有自己陪,还是很寂寞的。艾亚脚步一顿,停下来转过头:“叔叔今天怎么样?”
波莉笑了笑:“老爷今天看起来精神很好,早餐都吃完了。”
听了这话,艾亚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真是个好消息。虽然被一个医生判过死刑,但艾亚总是不甘心,四处派人寻找名医,后来还是一而再而三的失望。大受打击的艾亚总不肯放弃。对于这个叔叔,艾亚寄托了太多的亲情依靠,感情让她无法放手。在外如此,在家里也给约翰·爱制造最好的休养环境。叔叔似乎挺喜欢这位贡布罗维奇先生,每次跟他聊聊天,心情都能变得好些。虽然不知道一老一少两个男人有什么好聊的,但这个现象还是让艾亚对这位看着并不起眼的年轻男人产生了不少好感和信任。
“那就让他们先聊着吧。”艾亚摆了摆手,一边继续走一边交待:“波莉,你去看着点,别让叔叔偷喝咖啡。我一会儿过去。”
“是,小姐。”波莉抿唇一笑,目送艾亚离去。
等艾亚把自己打理干净,走进起居室时,发现贡布罗维奇竟然已经发展成被留下吃午饭的程度了。
——这位……还真是一点也不矜持啊。
习惯于其余人的矜持做派,艾亚见贡布罗维奇如此,总忍不住暗自感叹一声。上前行了礼:“贡布罗维奇先生,很高兴见到你。”
贡布罗维奇憨憨一笑,也回了一礼。在约翰·爱面前,这家伙完全没有了在舞会上时的机灵风趣,可见是个见人下菜的机灵性格。虽然有点厚脸皮,但艾亚对他印象并不坏,见他如此做作,回以微微一笑。倒是约翰·爱看见艾亚进来,笑了起来,一付很高兴的样子,向艾亚招了招手:“又出海了?天气越来越热了,一个小丫头,不怕晒黑吗?”说着,怜爱地摸了摸艾亚的头顶。
庄园的事务熟悉之后,就不必每天盯着了。艾亚有了大把的空闲时间,却不敢真的闲下来。不然的话,总会想起那个让人心痛的背影。于是,她再次拾起了画笔,没事就让仆役驾着船,带着她在附近的海域写生,看着广阔的大海,没有了人马喧嚣,一切都归于自然。艾亚觉得这倒也不失为一种让灵魂宁静的办法。只是,可悲的是,艾亚发现自己不画人物则已,一旦画人物像,结果就只有一个——罗切斯特。深邃的眼眸,坚硬的下巴,紧紧抿着的双唇,还有宽阔的额头,几乎象印在了艾亚的骨髓里,怎么也无法避开。
这个可悲的发现,让艾亚当日一无所获,摆着画夹,手无力地垂在腿边,看着大海,无声无息。从此之后只画景物。只是,再明媚的阳光再欢乐的生命在艾亚的笔下也变得黑暗险峻,充满了矛盾痛苦的冲击式的美感。这样的画,艾亚根本不敢拿出来给人看。不过,画完了倒真有种宣泄的成就感,所以,让艾亚乐此不疲。
“我看,爱小姐好象晒不黑似的。”贡布罗维奇在旁边搭腔,一脸真诚:“真是可惜。”
艾亚有些好笑地连连点头。在审美观上,她与这个时代实在没办法融合。在艾亚的心里,美的形式很多样,不象这个时代标准非常单一。男人喜欢苍白瘦弱的,女人却觉得高大黝黑的才够美。艾亚两样都占不上,自然算不上美人。
三人气氛融洽地又聊了会儿闲话,吃完午餐后,贡布罗维奇突然开口:“爱小姐,刚才我与爱先生提了,我前一阵去伦敦,遇见了一位非常有名的医生,听人说了他的许多真实事迹,医术非常高明。特地把他请来为爱先生看病。可是……爱先生似乎不太同意。”
“真的?!”一听这话,艾亚立刻没了刚才礼貌矜持的劲头,笑容都要真诚了几分。这件事上当然不能听约翰·爱的。他说是对自己现在的状况很满意,其实是怕一再的失望会打击到艾亚。能健康地活着,谁会不愿意?艾亚对于这一点很明白。所以,艾亚只是歪了歪头,假装嗔怪地看了约翰·爱一眼,就立刻转过头来热切地看着贡布罗维奇。
“真是太感谢你了!贡布罗维奇,那位医生先生什么时候可以过来?”艾亚有些心急,虽然约翰·爱不说,但他的状况确实越来越不好了,每天虚弱得不得不长时间地陷入昏睡状态。这让艾亚很担心,生怕自己在某一天早上醒来,会听见某个自己难以接受的消息。
“三天后。”贡布罗维奇见艾亚一口答应,也松了口气:“因为拉布罗塞医生在伦敦还有事情要处理,所以我就先回来了。不过,订的船票应该是三天后到达。”
“那,请允许我和你一起去接他吧,贡布罗维奇。”关心则乱,艾亚听见人不在马德拉,就立刻忧心起来。
“可以的,爱小姐。”贡布罗维奇点了点头:“不过,这位医生的脾气有点古怪,还请爱小姐多多担待。”
有才的人多点脾气大家都愿意担待。艾亚连连点头,继续问起了这位拉布罗塞医生的资历。本来只是想问一下他的专长,没想到贡布罗维奇的口才这么好,把这位还未谋面的医生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连医死人药白骨之类的话都说出来了,越听越让艾亚觉得不太靠谱,心里惴惴不安起来。不会又遇见一个骗子吧?那未免太打击人了。
这种惴惴不安等真见到这位所谓的名医之后更加严重起来。
眼前这个瘦如竹竿,衣着邋遢,提着一个大铁箱子的人就是名医?!艾亚简直无法相信。在艾亚的心目中,医生都应该多多少少都有些洁癖的,可这位……首如飞蓬,穿得象个工人,皮鞋裂口了都不知道,身上没一处干净……加件白外套的话,根本就是刚从实验室时出来的爱因斯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