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谨,他有时推己及人,确是对你过于严苛了。”
张丹枫道:“佩瑾不在乎这些,我便放心啦。旁人怎么看,我张丹枫还不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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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说着,楚方白倒是不由得想起了萍踪侠影录里,云蕾问过张丹枫的话。当下却也有些好奇,张丹枫究竟还有几分血脉是汉族传承。
如果说张士诚一脉自逃往瓦剌以后,不曾和当地蒙古族人有姻亲来往,那才是不可能的事情。张宗周又做到瓦剌右丞相,能和脱欢分庭抗礼,如果他本人没有瓦剌血统,他府中没有瓦剌女子,纯然一个汉人,又怎么可能让瓦剌朝廷上上下下那么些人放心?
且一般情况下,混血儿总要比单纯血统的人长得好看。张丹枫这样的俊美隽秀,一张脸白皙如玉,看去吹弹可破,纵使是因为他自幼养尊处优的缘故,可也要有先天的优势。
楚方白自己就知道,东方的相貌肤色,就是因为他是摆夷人和汉人的混血儿。由此及彼,张丹枫估计也有外族血统。
他想了想,问问对方来历,也不是什么大事,避开张丹枫忌讳的事情便是了。若是闭口不谈,反倒是显得不正常了——哪有朋友相交,丁点也不关心对方身份的?
于是楚方白便道:“丹枫说自己是生长于塞外,我瞧着你却像是江南那般灵秀的地方才养得出来的人物呢。且兼你学问那般好,当初于大人也多加称赞。平素听你说话,自是熟读经典,诗词歌赋无所不通,我却想不出,怎么塞外也能养出你这样人物?”
他语气中的好奇与猜测分毫不加掩饰,张丹枫自然听得出。他倒也没有不悦或是为难的模样,张丹枫只是怔了片刻,便道:“我原是……”
才说了三个字,他便停下。楚方白知道,他这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身份。
若说是汉人,只怕他不纯粹是汉人;若说是大周子民,如今哪还有大周;若说是大明子民,他又分明不是;若说是瓦剌人,那就更加荒唐。是以他才说出那三个字,便顿住了。
转言道:“我自幼由父亲教导,每日里读的都是四书五经,各家经典。长到九岁,又学琴棋书画,陶冶性情,琢磨心性。
“后来拜在师尊门下,我师尊虽说是一派高手,却也是饱读诗书,称得上是个鸿儒一般的人物了。若非大明朝廷晦暗不堪,师尊便是搏得个状元,想来也是容易的。他更加是个忠义之士,历来都用自身以为我范,自我十二岁上便教导于我,至今已然是七年时光了。我事事处处都仰仗他老人家风范,虽说学不到一成,却也不至于丢了他老人家脸面。”
张丹枫似是又想起方才说到杨廉庭时楚方白说的话,脸上带了些苦笑,道:“只是毕竟是生长在塞外,总还是有些学不到的地方。便如对待佩瑾时,总是让人挑礼不是?
“如今我想着,即便是读了再多的书又如何?我总还是个不伦不类的。不像是纯然的汉人,更加不像是塞外的人。我倒想是找个人问问,我这样的,究竟算是什么人呢?”
他声音渐低,只道:“若是当年我不学那些个汉人的东西,不学什么儒学,和草原上那些少年们一般,整日放羊牧马,即便是茹毛饮血,倒也快活。”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几乎听不到。若非楚方白耳力非凡,也听不见他说些什么。
只是听到了这话,楚方白却更希望自己没有听到过。他心中着实难受。
这也是张丹枫的心里话了。
没有归属感,这就是他一辈子痛苦的来源了。
即便是在书中,他后来和云蕾相爱,又认定了自己是中国人,才一心为民,连自家祖传的宝藏都放弃了。可是从内心来说,又有谁能够真正的理解他?
他学的都是汉学,行事说话也都像是饱学书生。可他毕竟是从小在草原上长大,受到草原民族对于性格习惯的影响,也不容小觑。
即便他从一开始就是书生打扮,内里学识,也足称一时俊才,却仍旧不和那些中原的,江南的书生们相同。
从没见过哪家书香世家,哪所书院教养得出张丹枫这样洒脱,这样风流自若,这样能歌能哭的人来。
无他,还是生长的环境过于拘谨了。即便天生心性洒然,也做不到像张丹枫这样,不顾忌旁人眼光,真性情待人。
就如同张丹枫自己所说,他的确是个异类。在草原上他有太多文章教化,不像蒙古人;入了关他又显得太放纵,不像是汉人了。
当初看书的时候,或许也就是这种孤独的,没有归属感的痛苦,才让张丹枫这个过于完美的形象有了让人亲近的感觉。楚佩瑾那时候数次读萍踪侠影录,就能够了解那种感受,此时楚方白亲耳听见张丹枫的话,亲眼看着他眼神迷茫,那感觉自然只有更加深切。
一时间,楚方白竟觉得心口剧痛。不单是他对张丹枫觉得心疼,竟然还有些,是身体自己,不由自主地觉得痛。
东方的身世,虽然没有张丹枫那样复杂,却也能说上一声同病相怜了。楚方白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岂不更加是异类?再加上这具身体的残缺,从生理上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上应该产生的范畴之内。
当下楚方白真是感同身受,一时间心情激荡,竟是说不出话来。